夜里,四位都督,加裴玄止在内二十四位刺史,以及某几位带来的属官,合计三十几人,皆穿上了官服,整整齐齐进了飞雪楼。
赵王一见这架势就忍不住眯眼,这其中,还有傅侧妃的父亲。
他强自压住,在裴玄止一人跟前,与在这么多人跟前,自是不同的。
就像初到江川那夜,众目睽睽之下,他多少有些人样。
众人下拜,赵王眼底结霜,嘴角却含笑,抬手叫起。
今日又是分餐独席,落了座,立马就上菜。
事实上,这就是走个过场,去不去泷州,在开席前赵王已有决断。
这场宴会,赵王叫了那两名山民少女出来献艺。
遇刺那日被丢在水边的花夷,撇了脚,今日还疼着。
可赵王并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派人叫她们来,便必须来,全无商量的余地。
两人穿一身自己部族的衣裳,舞动间银铃清脆不绝于耳。
只是除开赵王之外,没人有心思欣赏。
未几,赵王身边一名近侍附耳同赵王说了什么。
赵王便起身,坐上能在屋内使用的二人抬小辇去后头,将众人晾在飞雪楼正厅中。
众人不明就里,全看向裴玄止。
裴玄止也是一头雾水。
小辇往飞雪楼西侧的观雪阁去,那阁子很小,四方形两层,这会儿秦女史领着四名宫人,守住四面。
见赵王来了,才掏出钥匙打开中门,将观雪阁的灯烛一一点燃。
赵王直接乘着小辇进去,打眼一看,撑着脸邪肆笑了。
“妡儿,又见面了。”
郭妡被五花大绑,固定在圈椅上,嘴里堵着一块白布。
骤然来的光,让在黑暗中良久的眼,十分不适应。
她努力睁开,望向赵王。
这人彻底疯了。
在江川郡公府中,竟直接派人用沾了蒙汗药的帕子捂晕她,将她绑来此处。
郭妡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再掉以轻心,也预想过赵王对自己不死心。
但她猜,赵王这种天潢贵胄,一时找刺激几番被拒绝,就算不死心也该是直接找裴玄止要人,毕竟他肯定有他的骄傲和自尊。
那她就还有应对之法。
可她低估了一个彻彻底底不讲道理的疯子。
他偏不按理出牌,真正物理意义上的“偷人”!
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心里藏了一百句脏话,堵着嘴,半句都讲不出来。
“妡儿,你今日可再也走不了。你说,叫你的好郎君,叫西南道三十余名朝廷命官都瞧见咱们睡在一处,你那好郎君还爱不爱你?”
赵王的小辇落了地。
侍从飞快抽走搭架,立马变成一张椅子。
他与郭妡对坐着,仍旧撑着那张脸,挂着胜券在握的笑。
直直望进郭妡眸子。
若在野外,若是野兽,这样直视双眸的目光,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放到赵王身上应当也是挑衅吧,郭妡面无表情地想。
然后目光缓缓移到赵王的伤腿上,再抬眸,也投进赵王双眼。
堵得严实的嘴,连笑意都展露不出,但她眼中亦有挑衅的蔑笑。
仿佛在说:你现在这模样,行个屁。
赵王眼底沉冷些许,撑着扶手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郭妡跟前,甚至蹦了几步。
双手撑在郭妡两侧,高大身躯俯下,将她完全笼罩。
他抬着郭妡的脸,眼底晦暗。
“孤究竟比裴玄止差在哪里?为何孤已经改了,那般温柔待你,你也无动于衷?”
温柔?郭妡在他脸上找了两秒,他梦里温柔么?
但这与她何干?
谁对她温柔,她便要回应么?
赵王似乎很在意此事,拇指刮着郭妡的脸颊。
缓缓挪到那团白布上,三指捏住,轻哼道:“嗯?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是要让她讲话的意思。
郭妡却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死死盯着他。
鉴于她还说不了话,于是赵王低声道:“妡儿乖,不要叫,你若叫起来,裴玄止可就来了。”
郭妡依旧没给他反应。
赵王兀自笑一声,扯掉那团白布。
听她没叫起来,满意的弯唇。
他的手指重新落在她脸上,轻轻抚着。
“现在告诉孤,孤该怎么做,你才对孤毫无保留的笑,粘着孤,抱着孤,为孤哭,为孤闹,为孤醋,为孤舍生忘死?就像对他一样。”
他的指腹干燥,这般轻柔的触碰,没燃起欲色,只有毛骨悚然。
她不能害怕。
两辈子加起来,除了小时候张花要揍她,她怕过之外,再没怕过谁。
“妾身平凡普通,不如傅侧妃貌美温雅,也不如山民少女鲜丽,想必更不如王妃端庄明艳。殿下可是来的路上被谁下了降头,才对妾身这般上头,妾身觉得,殿下应该去找位方士瞧瞧,以免中了奸计和世子离心。”她眨眼。
赵王自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笑。
真不乖。
万全说的法子也没用么。
本就不多的耐心耗尽了,偷不着,抢也是好的。
总好过,伸手要,那多跌份儿呢。
赵王缓缓站直身子,微笑吩咐:“来人,将她洗干净,绑到榻上去。”
真是个,讲究的疯子。
郭妡怒目圆睁,似争不过命运般,满嘴咒骂,洒落满脸泪珠。
赵王只笑着瞧她。
嗯,这样式的鲜活也不错,总归有些人味儿。
他转身,坐进绑过郭妡的椅子里,挑着那几根粗麻绳,笑容不由更深。
此等热烈的佳人,裴玄止曾拥有两个多月。
无妨,未来都是他的。
隔间里,秦女史带着两名宫人,死死押着郭妡褪衣。
才脱了件外衣,郭妡便瞅准时机,狠狠踩向右边宫女的脚背,在那宫女痛得跳脚时,依样给了左边那宫女一脚。
秦女史眼疾手快圈住她的腰,郭妡迅速弯腰连续几个肘击。
那两宫女又扑上来,郭妡抬脚就是踹。
隔间哀嚎一片,等万全冲进来,只看见在地上打滚的三个人,以及洞开的窗。
窗外还滚着一个宫女,想喊又不敢喊,鬼鬼祟祟叫着:“跑了,人跑了!”
郭妡径直向前院跑,边跑边观察四周。
赵王既动了这个心思,那必定会布置一些人手望风。
倒不至于在附近布置大量人手严密围堵,毕竟在别人府邸里,大量人手会让裴玄止起疑。
而且,他估计也没想过,今日还会失败。
郭妡瞧了瞧这一截路似乎没人,飞快钻过去。
赵王疯成这样,她同他啰嗦纠缠,说不好大群官员真就被叫来了。
所以她故意激怒他,只有他产生别的想法,或者提前他的计划,她身上的绳索才能被解开。
左右,这里只有几名弱不禁风的宫人,加上一个瘸子罢了。
从前那回在裴玄止手里没逃掉,是被一闷棍敲得头昏脑涨。
如今她有的是力气。
可他们是真不怕闹出大动静,真敢追啊……
郭妡听着遥遥脚步声,微微蹙眉。
快瞧见二门,郭妡猛地停住。
二门边,十多名宫人内侍提灯站着,似乎还没听见后头的叫喊声,也没听见她跑太快的粗喘。
幸好!
只是二门走不通,就只能绕去几扇小门。
几扇小门在东跨院东西两侧,因通内院和府外,由赵王的亲卫驻守,有些麻烦。
不过,西边小角门附近有棵玉兰树,如今枝繁叶茂的长着,挡着一截视线,从那里翻墙,也不是不行。
郭妡果断折往西侧。
此时,暗夜里一只手,猛地抓住她腕子,将她用力一拖,直接扯到山石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