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周云芝没辩得过,而唐翘,完全就是个书记员,一句意见提不出来。
会议结束,周云芝出门时左脚踩右脚绊了下,扶着云竹才站稳。
走远后,云竹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要不要干脆压下这些信件?”
周云芝猛地看向云竹,目光犀利而怨毒,“你作死吗?这是世子最关心的事,也是我第一回主持的大宴会,若出了岔子,有几个脑袋够世子拧?”
云竹慌乱低头,她也是见周云芝次次被喧宾夺主,心里也愤懑罢了。
主仆两个到底没敢使手段,老老实实将信送出去。
到了下午,莲蕊和颂芳带着一大堆歌舞伎回来,纪家也送了六套样品进来。
这次郭妡让周云芝展示下存在感,选哪个花式,一点意见也不提,闭着眼装木头人。
瓷器定下,纪四娘心里一颗石头也落了地,喜笑颜开回自己屋去。
没多久,香菱来报,朱世满的妻子彭娘子求见。
郭妡便叫人领进来,和周云芝一道会见。
彭娘子三十五岁上下,容长脸,身量中等偏瘦,穿一身深青色袄子,笑盈盈进门,礼数十分周全。
起身后面向郭妡,十分熟稔,“好久不见,郭娘子愈发容光照人了。”
郭妡终于见到了外头的人,心里高兴,面上还是端庄沉稳的很。
人都进来了,说话也不急在这一会儿,浅浅笑着点头致意。
“多谢彭娘子夸赞,都是郡公府风水养人,我这辈子也算祖坟冒了青烟,才能享这样大的福。”
两人寒暄,显得周云芝跟个外人似的,还好她们也不是啰嗦的,几句后就讲正事。
彭娘子带了大批丫鬟婆子来,或挑或捧各式样品。
郭妡压根没起身看,而周云芝一样一样验得仔细,却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
几样擦手擦嘴的绢,细腻柔滑,光泽流转。
那洗手的膏子,排开四盒,四种香味,与时下所有香方都不同,分外沁人心脾。
那果酒,十个口味齐全,味甘且纯,不愧是一贯一壶的仙酿。
几十样物件,大半都是长安都没有或者少见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顶尖。
在江川这样的偏远地方,凑齐这些,真让人惊讶。
周云芝没话可说,只好开口问价格,“彭娘子,价钱可核算好了?”
彭娘子笑道:“周娘子放心,我与郭娘子多年交情,郭娘子有吩咐,我便是不要钱也会将这事儿办妥帖。但这事儿到底不是郭娘子的私事儿,为免世子被人参奏盘剥乡里,我家掌柜的说,所有东西及人工,作价一千五百贯即可。”
周云芝眉头一皱,故意找茬,“一千五百贯可不是个小数目。”
彭娘子不急不慌,随手拿了块坐垫,递到周云芝眼下。
“周娘子有所不知,您看我的坐垫,这花样和绣工满天下独此一家,去年还上贡了皇家一批,在外头有市无价,真要卖,就算我与郭娘子相熟都得四五贯一张,单这三百个坐垫,就差不多一千五百贯。而这炭,是旁的地方都没有的红罗炭,前两年才面世,也是贡品,更别提其他各式东西,合起来少说也值万贯。”
她一样一样解说展示,恰巧这两样周云芝在长安都见过。
去年宫里赏给老太君和郡公一批,老太君又给了五娘子一份。
周云芝心知不假,到底不好意思再讲价,终于点了头。
郭妡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假模假式避嫌。
等两人敲定价格,给了定金,郭妡才起身,“我送送彭娘子。”
彭娘子也上道,微微欠身,“有劳郭娘子。”
从花厅出去,郭妡没急着问外头的事,彭娘子作为朱世满的贤内助,也是十分沉得住气的人。
到了没耳目的空旷地方,彭娘子才拉着郭妡的手,面露不忍。
“阿妡,你出事那日,张谦、陈河两人久等不到你,就来我家问过,我们当时并未警觉,毕竟你在城中相识的人家也不少。后来郭先生报信,才知你出了事,我家郎君当即去查了那天的情况。你出事前,裴世子与几个属官都在我们酒楼,而你出事附近几条巷子,都提前被川州司马洪仓宗调府兵清了场,他们几乎封锁了半座城,那日,你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郭妡没想到朱世满会主动帮她查,她与朱家夫妇的交情都在生意上,私交也不过平平。
她被掳的事,与生意无关,若被人发现,甚至可能会得罪裴玄止和洪仓宗。
区区一个商人,生意做得再大,也没法和官斗。
郭妡有些动容,双手微紧 ,“那可查得到,是谁的主意?”
问完,她马上截住话头。
“不重要了。嫂嫂,你和朱大哥的心意我心领了。这回的宴会,除开几样微薄的,其余所有东西都由朱记采办,做好了就能搭上郡公府的线,从此即便是剑州都督府境内也再无哪家商号能跟朱记相比。但你们不要和郡公府牵扯过深,朝堂上的事太错综复杂。不过这也不需要我交代,你和朱大哥都是最稳重的人。”
彭娘子点头,“我明白。这几日有不少人在外头打听你,我知道你有大本事,不是一般人,你的秘密一定要藏好,我们尽力帮你看顾家人,在郡公府里,你自己要多保重。”
“多谢嫂嫂。”
郭妡知道,裴玄止必然会去查,县主、周云芝也有可能会去查。
没关系,她该交代家里的都交代了。
她最大的秘密全在自己脑子里,她并没有像小说中的穿越女一般,弄一些超出时代很多,十分难以解释的东西出来。
脉络清晰的手稿藏好,就没什么事儿了。
至于显露在外的东西,各个产业都还是手工作坊的模样,且分散在外祖家和自己家,没有全放在她一人名下。
她也已经提前告诉了裴玄止,所以裴玄止也不会有多惊讶,更不会怀疑那些都是她一手建设的。
一段路不长,两人能说的话也不多,将彭娘子送出二门,郭妡就回转。
进了羡秋院,身边的荷盈仍旧在看她,眼里情绪十分复杂,似乎怜悯,又像物伤其类的悲痛。
她便冲荷盈笑了笑,“瞧我在世子跟前那妖艳模样,是不是没想过,我是被抢来的?”
荷盈不自在的低头,不知道要说什么。
郭妡没什么忌讳,拨了下屋里的炭盆,虽是连日放晴,到底才二月初,气温不高。
她招手让荷盈一同来烘手,平静道:“你挺聪明的,昨日确实给了我惊喜,但做妾,你到底年纪轻。”
“奴婢不是妾,只是那人占的侍婢。”
荷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了,神色也算平静,唯独眼底藏着拂不去的痛苦。
郭妡却没看她,“没差,都是苦命的人,你不过是吃了没阅历的亏。我若是你,必定到不了这个下场。你别多心,我并非看轻你嘲讽你,而是有些喜欢你这个人了。”
荷盈没懂,疑惑地看过来。
郭妡难得谈性好,随手拿几个枣干啃着。
“我说过你很聪明,我需要聪明的人,也需要心性单纯的白纸,这样就能由我来描绘,培养成我希望成为的样子,我需要真正有左膀右臂,我看好你。”
这样说,荷盈就懂了,她抿了下唇,“那娘子就一定信任奴婢了吗?”
郭妡笑道:“昨日我将库房交给你,今日也不避你,你不明白?”
不知怎的,荷盈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只觉得内心升腾起一点点激动又感动的情绪。
“奴婢明白了,娘子用人不疑。”
郭妡道:“也不全然对,我是个冒险家。”
荷盈圆乎乎的眼睛里又是不解。却只看到她自信的笑,仿佛手中紧紧握着命运。
“看着吧,我亲自教你,就算被人欺负到尘土里,除了悲惨收场,也还可以有另外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