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仄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便不再纠缠。
天,一点点亮了。
浓雾将整个活纸庄包裹得密不透风。
李肥肥被清晨的第一声炮仗吓得从床板上弹了起来,刚迷糊的大脑又清醒了过来。
“来了……来了……”他脸色青白,牙齿也磕碰的咯咯作响。
秦九和王浩也是一夜未眠,眼下都带着浓重的青黑。
昨晚,白仄走后,王大娘的屋里就再没了动静。可他们知道,那扇薄薄的木门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里屋门被敲响,门外是王大娘和蔼的声音。
“各位贵客都醒了吧?外头出殡的队伍都快到门口了,可不能让乡亲们等着。”
三人僵在原地,谁也没动。
“怎么还不开门?是没睡醒,还是嫌昨夜老婆子做的饭不好吃,生我的气呢?”门外的声音愈发催促。
秦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惊惧被强行压了下去,她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闩。
王大娘看到门被打开,立刻笑开了花:“哎哟,总算开门了。快,把这换上,出殡的时辰快到了,误了吉时可不好。”
王大娘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三套白色的粗布孝衣。
她不由分说地将托盘往秦九怀里一塞,又亲切和蔼的拍了拍秦九的手,好似昨晚的翻脸和冲突都不曾发生过。
“快换上,这是规矩,送行的人,都得穿孝。”
“有劳大娘了。”秦九维持着僵硬的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知道,这是又一次“馈赠”。
不能拒绝。
“哎,不麻烦,不麻烦。”王大娘满意地点点头,侧过身,哼着小曲就出了门。
等人走远,李肥肥才敢呼吸出声。
他拿着分到手里的丧服,不确定地问秦九:“秦九姐,真要穿啊?”
那丧服不是普通的布料。
触感粗糙,质感僵硬,像浆洗过度的老布,又带着些纸张特有的韧性。
与其说是衣服,更像是三具被压扁了的白色人形。
“穿。”秦九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这衣服,他们还真不能不穿。
昨天祠堂内的所有幸存者在规则下都祭拜过‘逝者’,接受了身份。
现在主人家拿出孝衣让你穿,一同去送逝者最后一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请求。
如果拒绝……
就等于直接撕破了他们身份的保护。
一个不守礼数,又身份不明的外来人,在这座诡异的村庄,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明面上的规则,他们必须遵守。
不然那群人就有理由直接对他们动手。
李肥肥见王浩接过衣服也开始穿,最后哭丧着脸,也认命地套起了衣服。
三人换衣服的动作都很慢。
“秦九姐,这衣服……”王浩声音发紧。
他怎么感觉,这衣服……在主动贴合他的身体,像第二层皮肤。
秦九在里屋门口,又探头朝外看了半响,确认王大娘不会突然回来后,才回头,压低声音:“还记得我们昨晚说过的生路吗?”
李肥肥和王浩对视,点头。
“无论是引路鸡汤,还是这件衣服,它们的目的都是建立‘联系’。汤是从内,衣服是从外。我们既然不能拒绝,那就只能破坏这份‘联系’的完整性。”
秦九一边解释,手指却在腋下内衬的接缝处飞快地动作。
“这衣服是纸做的,再怎么结实,它也是纸。只要它不再是‘完整’的一件衣服,这个‘馈赠’,或许就会出现瑕疵。”
李肥肥王浩恍然。
两人学着秦九的动作,将手伸进衣领,摸到腋下内侧的缝合线,用指甲狠狠一掐,在用力一撕。
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就藏在了腋下遮挡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三人心里稍安。
“走吧。”秦九理了理衣襟,率先走了出去。
街道上,送葬的队伍已经排开。
纸钱烧成的灰烬混着浓雾,像下起了肮脏的雪,扑了人满头满脸。
走在最前面的,是村长纸安。
他的脸在雾中若隐若现,那神情,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大功告成的满足。
村长身后,是几个吹唢呐的村民。
再往后,就是一口黑漆漆的木材棺材。
抬着棺材的,不是人。
是四个与真人等高的纸人,它们穿着寿衣,脸上画着诡异的笑脸,迈着整齐划一步伐,稳稳地托着那口沉重的棺木。
队伍两旁,稀稀拉拉跟着些村民。他们一边走,一边往天上撒着纸钱,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那哭声,干嚎,没有眼泪。
这是连演都不演了。
“操……”李肥肥刚迈出门口,腿肚子就软了:“那不是跟我们一起进来的老周他们吗?”
秦九和王浩的视线也投了过去。
没错。
是另外几个在祠堂里见过的幸存者。
他们也穿着同样的白色孝衣,混在村民的队伍里,脸上挂着悲切的泪痕,可他们的眼神,却空洞,涣散。
“他们……”王浩喉咙发干,艰涩地吐出几个字:“他们没躲过去……”
“别出声,别乱看。”秦九攥住李肥肥和王浩的手臂:“跟着走。”
只是村长纸安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哎哟,贵客可算来了。”
三人刚进队伍,村长的视线就精准的落在几人身上,朝他们招了招手。
“小三子这孩子,生前没什么朋友,就念叨着想结交你们这些城里来的文化人。”纸安叹了口气,见几人没动,又快步迎了过来,亲自将人引到了棺材的侧后方。
“今天有这么多贵客来送他,他在下头,想来也是高兴的。”
……
队伍很快走到了苏云卿的院落外。
震天的唢呐和干嚎的哭声,在距离院落还有十来米远的时候就停止了。
整个送葬队伍,所有的村民,包括抬着棺材的那四个纸人,都垂下了头,姿态谦卑,朝着那扇紧闭的院门行跪拜礼。
“母神安歇。”纸安将头紧贴在石板路上,声音敬畏无比:“……今日庄中小儿出殡,扰了您的清净,还望母神恕罪。”
紧接着,他的声音更加狂热。
“不过请母神放心,这批的‘收成’很好,庄子很快……很快就会迎来新的‘家人’,活纸庄在母神的庇佑下,将会永远……永远繁荣下去!为母神带来更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