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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生办里,老旧的窗户透进傍晚的余晖,将空气中的尘埃染成一片迷离的金色。
沈铭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粗糙的衬衫布料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可他浑然不觉,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脑海中那片由数据和文字构成的风暴里。
【唯一幸存路线:在饭局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孙镇长的第一杯敬酒!】
这行金色的文字,像一道惊雷,在他的意识深处反复炸响,震得他头晕目眩。
拒绝孙镇长的敬酒?
还是第一杯?当着全镇核心领导班子的面?
沈铭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这已经不是莽不莽的问题了,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把自己的政治生命放在火上烤,不,是直接扔进焚化炉。孙镇长刚刚才对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亲切”与“赏识”,转头就在饭局上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不叫“不按常理出牌”,这叫“恩将仇报”。
“模拟器是不是出故障了?”
这是沈铭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所谓的【官场人生模拟器】,其真实名称是不是应该叫【花样作死指南】。
不,一定还有别的路。
沈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条闪着金光的自杀路线暂时屏蔽。他像一个固执的程序员,试图从一堆乱码中找到那个唯一正确的逻辑。
他重新审视着脑海中那几十个选项。
“选择策略三:左右逢源。”
【策略已选定,模拟开始……】
脑海中的场景瞬间切换。
……
“青云阁”最大的包厢“牡丹厅”里,灯火辉煌。巨大的红木圆桌旁,青云镇的权力核心悉数到场。
党委副书记赵爱国,一个表情严肃的半百男人;纪委书记钱峰,瘦高,戴着金丝眼镜,眼神像刀片;组织委员周芸,一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年女性……每个人都是镇里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模拟中的“沈铭”一改之前的冷淡,脸上挂着八面玲珑的笑容走了进去。
“赵书记好,钱书记好,周委员您越来越年轻了!”他嘴比蜜甜,姿态谦逊,却又不失活络,很快就将场子里的气氛搞得热烈起来。
他能从派出所所长粗犷的笑话里,精准地接住包袱,引来满堂哄笑;也能在组织委员周芸感慨年轻人工作不易时,恰到好处地表示“都是孙镇长和各位领导培养得好”,让人如沐春风。
酒过三巡,他甚至主动讲了两个在大学里听来的,无伤大雅的段子,逗得所有人前仰后合。
整个饭局,他就像一个最优秀的交际花,游刃有余,滴水不漏。
孙镇长在主位上看着他,脸上始终挂着那副弥勒佛般的笑容,频频点头,似乎十分满意。
饭局结束,所有人都拍着他的肩膀,夸他“会来事儿”、“有前途”。
看起来,这是一场完美的融入。
【结局推演中……】
【bE结局三:心机深沉。】
【结局描述:你的表现太过完美,完美到令人不安。在孙镇长眼中,一个刚刚掀翻副镇长、搅动全镇风云的年轻人,转眼间就能在酒桌上如此长袖善舞,这证明你城府极深,绝非池中之物。他更倾向于掌控一把锋利的刀,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反噬自己的“笑面虎”。其他领导则认为你过于圆滑,年纪轻轻便心机深重,不可深交,更不敢委以重任。最终,你被安排到镇工会担任副职,一个远离权力核心的养老岗位,被所有人敬而远之,彻底孤立。】
……
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文字,沈铭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他明白了。
在官场这个环境里,你可以“莽”,可以“傻”,甚至可以“愣”,这些都还在可理解的范畴内。唯独不能让人觉得你“精”得可怕。
一个有背景、有手段,还精于算计的年轻人,对于这群老油条来说,不是潜力股,而是最大的威胁。
沈铭咬了咬牙,他不信邪。
“选择策略四:沉默是金。”
【策略已选定,模拟开始……】
……
这一次,模拟中的“沈铭”扮演了一个锯了嘴的葫芦。
他走进包厢,只是对着众人点了点头,便安静地坐在最末的位置上。
整个饭局,他几乎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别人问他,他就简短地回答“是”、“好”、“谢谢”。别人敬他酒,他就默默地喝掉,不多说一个字。
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背景板,一个无害的装饰品。
他想,既然多说多错,那我不说,总行了吧?
孙镇长依旧笑呵呵地主导着饭局,偶尔会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结局推演中……】
【bE结局四:木讷愚钝。】
【结局描述:你的沉默,被解读为无能。孙镇长费尽心机将你推到台前,是想看看你这把“刀”到底有多锋利,结果发现你只是一块需要别人推着才会动的木头。他大失所望,认为你扳倒赵平纯属侥幸,或者完全是背后之人的功劳,你本人并无独当一面的能力。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很快就会被抛弃。第二天,你被告知,由于计生办工作清闲,你将同时负责镇政府档案室的管理工作。从此,你与尘封的故纸堆为伴,再也接触不到任何核心业务。】
……
“操!”
沈铭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箱里的苍蝇,前途看起来一片光明,但无论朝哪个方向撞过去,都是一堵看不见的墙。
谦卑是软弱,高傲是无知,圆滑是心机,沉默是愚钝。
这他妈的到底要我怎么样!
沈铭不甘心,他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在模拟器里进行各种排列组合。
【尝试在饭局进行到一半时,主动向孙镇长汇报工作,展现自己的能力……】
【结局:急于求成,野心毕露。bE。】
【尝试只和孙镇长交流,对其他人保持距离,以示忠心……】
【结局:拉帮结派,格局太小。bE。】
【尝试在酒桌上装醉,胡言乱语说一些看似有深意的话……】
【结局:装疯卖傻,哗众取宠。bE。】
……
【bE。】
【bE。】
【bE。】
一连串的失败提示,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脑海中的那块屏幕,已经变成了一片血红色的海洋。每一个bE结局,都代表着一种仕途的终结,一种人生的惨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从金黄变成了深沉的暮蓝。
办公室里,王姐已经悄悄地下班走了,临走前还小心翼翼地帮他把门带上,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整个二楼,只剩下沈铭一个人。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绝望。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终于明白,这场饭局,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阳谋,一个精心设计的无解棋局。孙镇长根本不在乎他选择哪条路,因为无论他怎么选,最终都会落入对方预设的陷阱里,被贴上一个标签,然后分门别类地处理掉。
他就像一个被放在解剖台上的标本,所有的挣扎,都只是为了让解剖者看得更清楚而已。
就在这时,那道被他刻意忽略的、唯一的金色路线,再次顽强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唯一幸存路线:在饭局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孙镇长的第一杯敬酒!】
沈铭死死地盯着这行字,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这条看起来最离谱、最愚蠢、最直接的作死之路,反而是唯一的活路?
常规的逻辑已经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他必须跳出这个棋盘,用一个更高的维度去思考。
孙镇长为什么要设这个局?
试探、拉拢、敲打、立威。
他把自己当成了一把刀,一把扳倒了赵平的刀。现在,他要评估这把刀的成色,决定是把它收入刀鞘,还是将它折断。
所有的常规路线,都是在“刀”的层面上做文章。或锋利,或迟钝,或花里胡哨。但本质上,你还是一把刀,是被人使用的工具。
而拒绝敬酒这个行为……
它直接打破了“刀”与“持刀人”的身份设定。
它是在向所有人宣布:我不是一把任你评判的刀,我是一个和你平起平坐的棋手。
这是一种姿态。
一种石破天惊、完全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姿态。
当所有人都以为你在第一层的时候,你直接掀了桌子,告诉他们你在第五层。这种巨大的认知错位,会瞬间击溃他们精心构建的心理防线,让他们陷入混乱和惊愕。
而在这片混乱中,就藏着唯一的生机。
沈铭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他想通了。
孙镇长最担心的,不是一个有背景的年轻人,也不是一个有能力的年轻人。他最担心的是一个“他看不透”的年轻人。
所有的常规操作,都会让沈铭变得“可被定义”,一旦被定义,就失去了神秘感,也就失去了威慑力。
唯有做出最不合逻辑、最疯狂的举动,才能让孙镇长那套纵横官场几十年的识人术彻底失效。他会再次陷入深深的困惑,会把他脑补出的那个“红色背景、下来历练”的形象,再度拔高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因为,只有真正拥有通天背景、完全不在乎一个乡镇前途的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这才是“莽夫路线”的精髓!
不是真的无脑去莽,而是用一种看似无脑的“莽”,去构建一种“高维人设”,从而对这些沉浸在官场规则里的“低维生物”,进行降维打击!
想通了这一切,沈铭只觉得浑身一阵通透,连日来的压抑和紧张,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里,化作一团白雾。
他再次看向那条唯一的hE路线,眼神已经从震惊和恐惧,变成了决绝和一丝……疯狂的兴奋。
【叮!】
【检测到宿主已领悟“莽夫路线”核心逻辑,智谋+5!】
【hE路线已更新详细执行方案,是否查看?】
“查看!”
【方案锁定:拒绝孙镇长的第一杯敬酒。】
【关键台词已生成:“孙镇长,这杯酒我不能喝,因为我不懂规矩。”】
【后续应对方案已预载,将根据现场情况实时触发。】
不懂规矩?
沈铭咀嚼着这句台词,眼睛越来越亮。
这句话太妙了!
它像一句禅语,充满了无限的解读空间。
可以理解为谦虚:“我一个新人,不懂酒桌上的规矩。”
也可以理解为讽刺:“我不懂你们这套贪污腐败、拉帮结派的规矩。”
更可以理解为一种宣言:“我,沈铭,只认国家的规矩,人民的规矩,不认你们的潜规则!”
一句话,把所有的话语权,都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
沈铭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五点四十五分。
距离那场鸿门宴,只剩下最后十五分钟。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傍晚的凉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办公室里的沉闷,也吹起了他额前的黑发。
楼下,镇政府大院里,几辆黑色的轿车正陆续发动,准备驶向同一个目的地。
他知道,那些人,赵书记、钱书记、周委员……青云镇的所有头面人物,此刻都在揣测着自己。
他们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谜。
而今晚,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个谜,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沈铭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里,有决然,有无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期待。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今晚,青云阁,他不是去赴宴的。
他是去砸场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