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几颗疏星懒散地挂在天幕,勉强透下点微弱的光,映着山脚下那孤零零的牛棚,更添几分萧索。
春织揣着怀里尚有余温的“风干蕨菜饼”,心跳得比平日快了几分。
她家的老黄牛今早突然倒下了,兽医来看过,说是积劳成疾,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
没了耕牛,这满心期望的春播可怎么进行?
一想到这,春织的脚步便不由得又快了几分。
牛棚里,一盏昏黄的油灯如豆,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
霍砚,这个村里人眼中有些孤僻的前役卒,正靠在草垛上,手里摩挲着一块磨刀石,眼神锐利如鹰。
听到动静,他霍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门口。
“霍大哥,是我,春织。”春织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霍砚放下磨刀石,眉宇间的警惕稍缓,但依旧沉默。
他认得这个女人,村里出了名的勤快能干,只是命苦了些,男人早逝,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还要操持几亩薄田。
春织深吸一口气,将用干净布巾包好的蕨菜饼递了过去:“霍大哥,这是我家自己腌的蕨菜饼,不值什么,您尝尝鲜。”她知道霍砚不喜与人多言,直接说明来意或许更好,但礼数不能少。
霍砚的目光在蕨菜饼上停留了一瞬,那饼子腌制得恰到好处,色泽暗沉却透着一股独特的山野清香。
他没有立刻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春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咬了咬下唇,声音里带着恳切:“霍大哥,不瞒您说,我家……我家的黄牛今早病倒了,眼看就要春耕,我……我想跟您借耕牛用上半个月,等春耕完了,我一定……”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脸颊在昏暗的灯光下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霍砚的视线从蕨菜饼移到春织脸上,那双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深邃。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疲惫,还有那疲惫之下不肯熄灭的坚定。
就像当年在战场上,那些濒临绝境却依旧咬牙坚持的袍泽。
沉默片刻,他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包蕨菜饼,沉声道:“知道了。”
两个字,却让春织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险些落下泪来。
她连声道谢,声音都有些哽咽。
霍砚却摆了摆手,转身从牛棚角落的一个破旧木箱里翻找起来。
片刻后,他拿出一本边缘已经磨损,封面都有些模糊的笔记本,递给春织。
笔记本的封面上,隐约能看到几个墨迹斑驳的字——《火头军节粮录》。
“这是我当年在军中所记,有些东西或许对你有用。”霍砚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春织有些茫然地接过,这本册子看上去比她家的族谱还要陈旧。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字迹,有的是对野菜的辨认和处理方法,比如如何去除苦涩,如何晾晒保存;有的是谷物在不同环境下的储存技巧,甚至还有一些简单的发酵工艺,能将寻常的野菜粗粮变得更易入口,也更耐储存。
春织越看眼睛越亮,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笔记,这分明是一本救命的宝典!
对于她这样常年为一家老小口粮发愁的人来说,这本笔记的价值,不亚于黄金!
“霍大哥,这……这太珍贵了!”春织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将笔记还回去。
霍砚却按住了她的手,目光深沉:“你若能用好它,便是它最大的价值。”他顿了顿,看向春织因惊喜而放光的眸子,继续道,“你懂腌制和食物加工,我这里有些山货的采集门路,也能组织些人手。我们不妨合作。”
春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合作?
和霍砚?
这个念头她以前想都不敢想。
“你出技术,负责将山货制成成品。我负责组织人手采集原料,并设法将成品运出去售卖。”霍砚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至于收益,你我三七分,你三,我七。”
春织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霍砚不仅提供了关键的笔记,还要承担组织和销售的风险,这个分成合情合理。
她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好!霍大哥,我听你的!”她知道,这或许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二牛,你进来吧。”霍砚忽然扬声道。
牛棚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吴二牛憨笑着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支简陋的炭笔和一块木板。
“霍大哥,春织妹子,我都听见了。这可是大好事,我给你们做个见证,立个口头契约,省得日后有啥说不清的。”
霍砚点了点头。
吴二牛便就着灯光,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地记录下两人的约定,虽然只是口头契约,但在场的几人心中都明白这份承诺的分量。
夜更深了。
牛棚不远处的阴影里,一双贪婪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牛棚内的灯光。
林永福,村里的富户,早就听闻霍砚退役时带回了些“宝贝”,只是霍砚平日深居简出,他一直没机会探查。
今夜,他派出的手下回报说看到春织深夜进了霍砚的牛棚,他便按捺不住好奇,亲自带人摸了过来。
他隐约看到霍砚递给春织一本册子,两人还就着册子低声商议着什么,吴二牛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在记录。
林永福的心一下子火热起来:“定是那本宝贝书!若能夺来此书,我林家也能开个腌菜干货作坊,到时候银子还不是哗哗地流进来!”嫉妒和贪婪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牛棚内,霍砚送走了春织和吴二牛,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那双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眼睛,早已察觉到周围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波动。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本《火头军节粮录》随意放在牛棚角落的一张破旧木桌上,仿佛毫不在意,随后便吹熄了油灯,牛棚内陷入一片漆黑。
子时刚过,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牛棚。
那人径直扑向木桌,目标明确。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那本笔记的瞬间,一道劲风从旁袭来!
霍砚如同潜伏的猎豹,猛然暴起,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向黑衣人的手腕。
“啊!”黑衣人吃痛,手中的短刃“当啷”一声落地。
他反应也是极快,借势一个翻滚,便要向外逃窜。
霍砚岂容他轻易得手,一个箭步追上,铁钳般的大手抓向对方的肩胛。
黑衣人情急之下,猛地回身撒出一把石灰粉。
霍砚早有防备,侧头避过,但攻势也为之一缓。
那黑衣人趁机挣脱,踉跄着冲出牛棚,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句怨毒的话语在夜风中飘荡:“林东家要的东西,迟早是他的!”
霍砚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他弯腰拾起那本被黑衣人碰落在地,散开了几页的《火头军节粮录》,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
不多时,去而复返的春织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她终究还是不放心,想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一进牛棚,便看到霍砚手中散落的笔记页,以及他凝重的神色。
“霍大哥,这……”
霍砚将笔记递给她,眼神锐利如旧:“看来,林永福比我们想象的更急不可耐。”
春织接过笔记,看着地上因刚才的打斗而散落的几页纸张,上面记载着的心血和智慧险些就落入歹人之手,她只觉得一阵后怕,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紧迫感。
她用力抿了抿唇,眉头紧锁:“看来,我们得加快步伐了。”夜风吹过,灯笼的光影摇曳不定,映着她眼中闪烁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