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餐厅里蔓延,只有墙上时钟的秒针在哒哒作响,丈量着这近乎凝滞的时刻。
魏逸丞的眼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砸在魏麟哲紧紧攥着他的手背上,温热,却带着灼人的颤抖,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又求助似的望向身边的魏麟哲。
魏麟哲的震惊不亚于魏逸丞,甚至更深。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可能是更激烈的冲突,长久的冷战,甚至父母不再踏足他的别墅,可是唯独没有奢望过,这扇沉重的门,会以这种方式,在他以为最不可能的时候,被推开一条缝,透进一丝他不敢辨认的光。
他锐利审视的目光在父母脸上来回梭巡,尤其是父亲魏升,那个曾暴怒得想要打断他腿的男人,此刻只是沉默地垂着眼,盯着面前的碗碟,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动的下颌,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的平静。
这是一种放弃对抗后的疲惫,也是一种沉重如山的默许。
沈萧看着两个孩子的反应,尤其是小儿子那副泫然欲泣又惊惶无措的模样,心尖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语气更平稳一些,甚至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尽管那笑容有些勉强。
“小崽别哭了,菜要凉了,吃菜”她说着,拿起公筷,也夹了一筷子菜,越过半个桌子,轻轻放到魏逸丞的碗里,这个动作,平常无比,此刻却像是一个仪式,一个艰难而明确的接纳信号。
魏麟哲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握着魏逸丞的手。
那手心里已是一片汗湿。
然后,在父母的目光下,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怔住的事,他推开椅子,站起身,走到父母面前,就在这餐厅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爸,妈”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没有了那晚的孤注一掷,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承诺的重量,“谢谢你们”
他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再解释或承诺什么虚无的未来,只是这四个字,和他低下头的姿态,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让魏升和沈萧心头发酸。
魏升猛地抬起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大儿子,这个从小就没让他多操过心,却也仿佛从未真正向他敞开过内心的孩子,此刻以最郑重的姿态,表达着他的感激与决心。
魏升胸腔里堵着的那团郁气,忽然就散开了一些,化作一声长长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起来吧”魏升的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干涩,“地上凉”他没有伸手去扶,但这三个字,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魏麟哲依言起身,重新坐回魏逸丞身边,魏逸丞还在掉眼泪,但不再是惊慌的,而是某种巨大压力骤然释放后混合着难以置信的喜悦与心酸的宣泄。
他悄悄伸出手,在桌下再次抓住了魏麟哲的衣角,像小时候寻求安慰时那样。
这顿饭的后半程,依旧沉默,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冰冷,而是一种微妙而脆弱的新平衡,在碗筷轻微的碰撞声中,在父母偶尔投来的复杂难言的目光里,缓慢地建立起来。
那天之后,家里的气氛确实不一样了,不再是冰点下的诡异平静,而是一种小心翼翼和彼此试探的缓和,魏升和沈萧不再刻意回避关于两个儿子关系的话题,但也不会主动提起。
他们依旧会观察,目光中的震惊与痛楚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忧虑和无奈所取代,有时,甚至会流露出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他们看到,魏逸丞脸上的笑容真正多了起来,那种快乐是由内而外的,不再掺杂着讨好他们的刻意,也不再背负着秘密的惶恐。
他依然会依赖魏麟哲,但这种依赖,在父母默许的目光下,似乎变得更加坦然,也更加理直气壮。
他们看到,魏麟哲身上的戒备感在逐渐消融,尤其是在面对魏逸丞时,那种沉稳中透出的温柔变得更加自然,不再需要刻意掩饰。
他开始更主动地承担一些家务,甚至在周末的早晨,会罕见地和魏逸丞一起出现在厨房,尝试给父母做一顿简单的早餐。
尽管结果往往需要沈萧笑着去挽救被炒焦的食材。
魏升偶尔在书房,会透过窗户看见花园里的情景,魏逸丞躺在凉亭的贵妃椅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书滑落在地上,魏麟哲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薄毯,轻轻盖在魏逸丞的身上,然后捡起书,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就着午后的阳光安静地翻阅,时不时会看一眼沉睡的人,目光沉静而专注。
那样的画面,和谐得不可思议,也美好得让人心头发紧,魏升会久久地站在那里,直到沈萧悄悄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两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幅他们花了十几年时间,却完全偏离了最初构图的画卷,但这画卷本身,却又有着一种惊心动魄又不容否认的美。
日子像浸在温水里,缓慢地向前流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暖意,以及无法完全拂去的、沉在底部的微涩。
父母那道沉默的许可,并非一扇豁然洞开的门,更像一扇虚掩的窗,风能透进来一些,光能照进来一些,但谁都知道,那窗框仍在,玻璃的冰凉触感也还在。
这便形成了一种新的奇特家庭生态。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视而不见,和另一种更深切的尽收眼底。
魏逸丞身上那种被赦免般的快乐,几乎要满溢出来,变成更具体的东西,他开始敢于在一些极小的事情上撒娇,比如看恐怖片时,会自然地把冰凉的脚塞进魏麟哲的怀里;比如在父母面前,也能理直气壮地使唤魏麟哲替他拿放在高处的书。
这些小动作,在过去是需要掩饰的惊涛骇浪,如今却成了被默许着微微荡漾的涟漪,每一次他这样做,沈萧的目光都会微微颤动一下,然后迅速转开,继续手里的毛线活,只是针脚偶尔会乱掉几针,魏升则多半会清清嗓子,拿起报纸,或者起身去给阳台的花浇水,背影显得有些刻意。
魏麟哲的变化更为内敛,却同样深刻,他似乎在用行动缓慢的笨拙地填补着过往那个完美长子形象与此刻这个离经叛道恋人身份之间的沟壑。
他开始更频繁地回家吃饭,即使工作再忙,也会提前告知,餐桌上,他尝试挑起一些安全的话题,公司的新项目,某本财经杂志的观点,甚至天气。
魏升起初只是嗯、啊地敷衍,后来也能简短地回应几句,父子间的对话,干涩而生硬,像久未上油的门轴,但终究是发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