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向来以慈和面目示人，今日竟如此直白发难……
侍立的白露等人闻言，脸色霎时白了三分。
慕卿璃却依旧维持着屈膝的姿势，腰背挺得笔直，毫无畏缩之态。
她脸上甚至适时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委屈，黛眉微蹙：
“母后何出此言？当真折煞臣妾了。”
太后眼底冷笑更甚：
“何出此言？皇后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哀家这凤仪宫的宫人都去了何处？哀家人还未走茶就先凉了，皇后便这般急不可耐？”
面对这般诛心之问，慕卿璃容色未改，依旧从容淡定，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臣妾侍奉母后，从来唯有敬重与孝心，天地共鉴。
昨夜母后骤然晕厥，宫中上下无不惊惶，臣妾更是忧心如焚，彻夜难安。
唯恐闲杂人等毛手毛脚，或言语嘈杂，惊扰母后圣体康愈，这才特下令肃清宫苑，非必要之人不得随意出入，一切种种，皆是以母后凤体安康为第一要务。”
她语速不急不缓，目光坦然迎向太后，继而轻声反问道，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
“莫非……是有人曲解了臣妾这番心意，在母后跟前进了不妥的谗言？”
她眼波微转，目光似秋水深潭，若有若无地再次扫过杜锦欣。
杜锦欣立刻如同被寒风刮过的嫩柳，身子伏得更低，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发出压抑而委屈的啜泣声，仿佛承受了难以言喻的冤屈。
太后见她这般情状，心头怒火更炽，猛地一拍沉香木床沿，震得小几上的药碗叮当作响：
“谗言？哀家看最会巧言令色的便是你！”
“肃清宫闱？你说得倒冠冕堂皇！分明是借机将哀家身边得力之人尽数遣散，将这凤仪宫变成一座华笼，将哀家变相软禁于此！”
“慕卿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眼里可还有哀家这个太后？可还有宫规祖制！”
“母后请息怒，保重凤体要紧。”
慕卿璃见太后迟迟不叫起，心知这是刻意施威折辱。
但她岂是任人拿捏之辈？
只见她姿态优雅地自行起身，裙裾纹丝未乱，从容不迫地在旁侧的紫檀木雕花圈椅上落座，仪态万千，仿佛方才被斥责之人并非自己。
她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软和煦：
“臣妾万万不敢。宫规祖制，臣妾时刻谨记于心，从无一日或忘。正因谨记，才更深知‘孝道’乃人伦之首，万事之纲。”
“太医再三郑重叮嘱，母后此症起因于气血逆乱、心脉受震，最忌喧哗躁动，需绝对宁神静养，方能稳固根基，徐徐图之。”
“再者，”她话音微顿，目光沉静地看向太后：
“若非昨夜有妃嫔行事莽撞，言行无状，冲撞凤驾，母后又何至于遭此无妄之灾，受这般苦楚？”
提及昨夜之事，太后的气焰果然微微一滞，眼神闪烁了一下。
然而她执掌凤印多年，历经风浪，今日主要目的并未忘却，当即强压下那一丝心虚，冷哼道：
“休要拿这些套话来搪塞哀家！静养便需让哀家身边无人可用？这便是你执掌六宫的法子？这便是你尽的孝道？”
慕卿璃依旧不急不缓，唇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柔声道：
“母后言重了。儿媳岂敢让母后无人伺候？不是特意留下了婉嫔妹妹在母后跟前尽心侍奉吗？”
她目光转向一旁恨不得缩进地缝的杜锦欣，语气愈发恳切真诚：
“婉嫔妹妹素来得母后青睐，性情又最是柔顺体贴，想必由她亲自侍奉汤药、陪伴左右，定然比那些粗手笨脚的宫女嬷嬷更为周到贴心，更能体恤母后心意。母后您说，是不是？”
婉嫔听完呢这话，不由又瑟缩了身子，方才她可是说了，她是自愿留下的；
可慕卿璃这番话，便是将她的谎言戳穿了；
果然，太后闻言，目光冷飕飕的看向了她，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不过，太后此刻是不会与杜锦欣去计较的，慕卿璃这话，分明是已然知晓了昨夜自己给皇帝下药、并意图让婉嫔承宠之事！
她此刻点明婉嫔“得宠”、“贴心”，无异于将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太后脸上。
只是，对此番安排，太后心中早备好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皇后此刻百般阻挠，莫非是在对哀家心怀怨愤，挟私报复？”
“如今宫中唯有瑄儿一位皇子，子嗣如此单薄，关乎国本！你这做皇后的若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着想，难道哀家这太后，还不能为江山社稷操心一二？”
慕卿璃再次笑了，此次却非方才的温婉浅笑，而是一声毫不掩饰的、带着冰棱的嗤笑：
“母后所谓的‘为江山社稷操心’，便是对您亲生儿子动用那等虎狼之药？”
她眸光锐利，直刺太后：
“能否延绵皇嗣尚未可知，但此药伤及陛下龙体根本，却是毋庸置疑！”
太后喉头一哽，慕卿璃所言，她何尝不知？
可一想到自己儿子被这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不惜用手段欺瞒自己，她便怒火中烧。
别以为她不知晓，皇帝虽翻了些新人的牌子，但那不过是做给前朝看的戏码！
除了那个与皇后同心同德的南无双，皇帝都是前脚刚踏进其他妃嫔的宫门，后脚便从角门悄然离去，连片刻都不愿多待……
她的亲生儿子，为了护着眼前这个女人，竟连她这母后都如此敷衍欺瞒！
更何况，她抬举杜锦欣，若能以此平息北夷潜在的烽烟，为东璃免去一场战祸，这难道不是一桩极划算的买卖？
思及此，太后顿觉自己处处占着理，腰杆又硬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沉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皇后！若非你善妒，牢牢霸占君心，皇帝岂会弃六宫粉黛于不顾？前朝与后宫血脉相连，休戚与共！你身为中宫，难道真要做一个独占恩宠、动摇国本的祸水妖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