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孙叔因为儿媳产后奶水不足,孩子总是挨饿,心里十分焦急。他打算到鸽子市买些营养品,可眼下粮食紧缺,鸽子市也快要关门了,吃的东西比什么都紧俏。
如今鸽子市里大多是卖自行车票、缝纫机票的,连往日少见的电视机票都有人摆出来。可一旦沾上“吃”这个字,东西转眼就被高价抢光。
实在没法子,孙叔只得找到刘照天帮忙。刘照天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袋奶粉、一盒麦乳精。孙叔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刘照天也心疼,这奶粉是他从草原带来的,统共不到十袋,本来想留着等自己孩子出生应急用的。这回一出手就送出去一袋。
之后他又托人跑了几趟,总共弄来近两百个鸡蛋、四个猪蹄、十几条大鲫鱼。
事后孙叔想付钱感谢刘照天,刘照天却点拨他:“别说是二十多块钱,就算翻一百倍,两千块,你也不见得能弄到这些东西。”
见孙叔不太信,刘照天干脆挑明:“现在到处闹粮荒,京城还算好的。你去农村看看,能吃的活物差不多都被吃光了,一个村子都凑不出十个蛋。我派人跑到鲁省才给你弄来这些鸡蛋。你这几十块钱,连出京的油费都不够。”
孙叔虽然觉得这话不中听,但也明白鸡蛋确实难弄,他自己托关系也只弄到十几个。于是直说道:“小伙子,不瞒你说,你托的事不太好办。”
刘照天一听,半真半假地动了气:“办不了事就别收我的礼!我弄这些东西花了五根金条!”
见孙叔无动于衷,刘照天知道碰上个难缠的,便干脆摊牌:“我的钱不能白花。要么把事情办妥,要么你还我八根金条——那三根算我的人情费。你要办不了,我就找能治你的人去。”
说完,他不顾孙叔嚷嚷,转身就走。
没想到,撂下狠话的第二天,事情就办成了。刘照天特意提着鸡蛋和肉上门,一开门就满脸笑容地说:“孙叔,多谢您!上回我说话冲了些,今天是专程来赔罪的,这点东西就当是我的心意。”
刘照天望着老头那张紧绷的脸。
老头也冷冰冰地盯着他,既没让他进屋,也没接他手里的东西。
刘照天心想,这老头大概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
他倒也理解,便厚着脸皮笑笑,自顾自走进屋里。
客厅不算宽敞,约莫十几个平方。沙发上零散放着些孩子的物件,饭桌上还摆着晚上吃剩的菜。
里屋不时传来婴儿啼哭声,夹杂着年轻父母低低的安抚。
刘照天把带来的东西往饭桌上一放。
满脸歉意地开口:“孙叔,这回真要谢谢您。前两天的确是我的不对,没想到您不计较还肯帮我,实在感激。”
老头依旧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刘照天觉得对方气得不轻,只好继续解释:“您大人大量,也体谅体谅我。我费了那么多人力财力准备的东西,您二十多块钱就想打发,当时一时没忍住,才说了几句气话……”
老孙头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人也来了,礼也送了,赶紧走吧。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办妥,我家现在不欢迎你。”
刘照天赶紧应声:“好,我这就走,不打扰您。您放心,等于海棠转正之后,我一定再备厚礼登门。”
老头却一脸淡然:“什么转正?不过就是个学徒工。没有重大贡献,哪那么容易转正?”
刘照天一听自己折腾这么久、送了这么多礼,竟只换来一个学徒名额,顿时急了:“孙叔,我付出那么多,就为了当个学徒?要是只图这个,我给门卫塞二十块他都能给我办!”
老孙头也拉下脸:“我能力有限,只能安排学徒。你要是不满意,就找门卫办去。”
说着从兜里掏出二十多块钱:“钱拿回去,找门卫去吧。咱俩两清了。”
刘照天察觉老头态度有异,不像在说笑。他强压心头火气,挤出一脸笑:“孙叔,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的目标不是学徒工。您直说吧,还要准备多少,于海棠才能当上正式广播员?”
老头转头望向孩子哭闹的里屋,淡淡道:“准备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刘照天顿时明白了——这老头是吃定他了,想让他变成他孙子的长期饭票。这不是一次性能解决的事,而是要被长期吸血。
如果老孙头一直是这种态度,以后但凡有一次让他不满意,于海棠就会一直受气。
想到这里,刘照天的脸色沉了下来。
“孙叔,你应该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那些东西现在值多少你心里有数!你就直接告诉我,于海棠的工作到底需要多少钱才能解决。”
“我拿出那么多东西,绝不是为了换一个学徒工。”
老孙头寸步不让:“你那些东西搁在年前也就值几十块,所以我也只办几十块的事。”
“再说了,东西是你自愿送的,我可没逼你。”
刘照天见他开始不讲理,知道再谈下去也没用。
他语气硬了起来:“你家的钱是镶金了?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去买!”
听见刘照天的喊声,老孙头的儿子和儿媳妇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见刘照天和父亲争执,两人皱起眉头,想开口说话。
刘照天没等他们出声,抢先说道:“我送了你家那么多东西,到头来只换了个学徒工,你家比周扒皮还会剥削人!”
他转过头,冷冷地对老孙头说:“你为你孙子打算,我管不着,但别把我当傻子。拿了我多少,最好连本带利还回来!”
说完,刘照天不顾老孙头在背后咒骂,径直出了门。
老孙头的儿子着急地问:“爸,这下怎么办?我们把刘照天得罪了,以后孩子吃什么啊?”
老孙头一脸笃定:“放心,只要他们想进广播大厦,就绕不开我。”
夫妻俩对视一眼,摇摇头进屋了。
刘照天意识到自己被老孙头耍了,这老头就是来占便宜的。一旦被他黏上,等于替他养孙子。
只怕把他孙子养大了,这老头也不会替他办事。
虽然那些东西都是他空间里剩下的,但在这个年代,价值绝对不低。
刘照天盘算了一会儿,转身就往钢铁厂走去。
到了人事科,大家纷纷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虽然刘照天已调去分厂,但谁都知道他和刘厂长关系好,而且升得快,说不定哪天就回来接刘峰的班,因此个个格外热络。
冯成在办公室里听见刘照天的声音,也赶紧迎了出来,热情地把他请进办公室。
关门之后,冯成仍旧一脸恭谨地问:“刘厂长,您今天过来,应该是有事吩咐吧?您直说就好,能办的我一定尽力。”
刘关天也没绕弯:“如果这几天人事科收到于海棠的调函,就直接退回原单位,不用理会。”
冯成虽觉奇怪,但这事不难,到时候交代下面一声就行,就点头应了下来。
刘照天见冯成答应了,知道事情已经办妥,又和他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回到厂长办公室后,刘照天让秘书叫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他最近着力培养的亲信。
自从当上厂长,刘照天就清楚,培养自己的势力是必要的,可既要能干又要忠诚的,实在难找——有才的未必坚定,坚定的又未必有才,两者兼备的少之又少。
况且培植势力也暗藏风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手下连累。像之前的李副厂长,罪名大多都来自他那帮贪心的手下。因此刘照天格外谨慎,坚持宁缺毋滥。
后来他想起协助李副厂长逃跑的四个人,都是沉默寡言但忠心不二。于是每次下乡,他都有意物色类似性格的人。
虽然军师型人才难寻,但找个把木讷老实的不算太难。这兄弟俩就是两个月前被他带回来的。
两人父母早逝,由爷爷拉扯长大。刘照天看他们实在,就把他们爷爷也接到京城,既方便照顾,也算留个人在身边。之后安排兄弟俩进了保卫科。
这两个月里,刘照天不断试探他们,常安排些小事,从旁观察。
他们虽然不算机灵,但交代的事都能有条理地完成。
这次,刘照天就把盯紧老孙头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他给了两人五十块钱和一袋细粮,交代道:“这袋细粮带回去给爷爷,老人家肠胃弱,总吃粗粮不好。”
兄弟俩接过粮食,连声道谢。
刘照天摆摆手,又强调:不仅要留意老孙头的一举一动,连他见过哪些人,都要一一记下。
等两人离开,刘照天知道,自己也该行动起来了。
自从升任厂长,他就有意拓展人脉,还把一些被批判的干部、学者安排到自己熟悉的农村去改造。
此外,刘照天也时常提供一些粮食。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烧冷灶策略。
但如今看来,光靠烧冷灶,这些人要恢复职位还得等上好几年。
经历了老孙头这件事后,他也明白了,冷灶要烧,热炕也得烧。
这次他出门,就是为了结交一些在职且受重用的领导。
刘照天曾受到国家日报的表扬,在这个信息主要靠报纸传播的年代,很多人都知道他。
而且这些人消息灵通,清楚上级领导也很看重刘照天。
大家还不清楚他背后究竟是谁在支持。眼下粮食已经非常紧张,他却还能不断弄到肉和鸡蛋。
以往想吃什么,找鸽子市的头目就行,他们都能帮忙弄到。
但自从粮食变得紧缺,这些人也渐渐没了声音。
现在大家想吃东西,只能找刘照天帮忙。
而刘照天有时需要他们帮忙捞人,也需要他们高抬贵手。
彼此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每周二晚上,是这群人固定聚会的日子。刘照天提供一个交流的小茶馆,备上瓜子、花生和茶,大家边吃边聊。
聚会中只谈这一周里遇到哪些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如果在场有人能帮忙,条件是你也得为对方做一件事。
这个聚会一直进行得很融洽。
彼此之间没有金钱往来,像是回到原始社会,直接以物易物、以事换事。
你帮我一个忙,我也帮你一个忙,互不相欠。
这天刘照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活跃气氛,只是静 在一旁。
有人注意到他的样子,便打趣道:“小刘,怎么了?愁眉苦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