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温和的声音，正透过免提，清晰地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回响。
“……那个叫‘阳光’的男孩，他当年，并不是像墨家对外宣称的那样，是病逝的。”
楚灵的心跳漏了一拍。
身后，那个刚刚还耍赖抱着他、滚烫得像个火炉的胸膛，骤然僵硬。
“我查到了一些东西。”季晨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一字一句，都像重锤敲在死寂的房间里，“他是在那家福利院的一场火灾里，为了救人，被烧死的。”
火灾？
烧死？
楚灵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的！墨予白明明告诉他，“阳光”是八岁时在突然疾病去世的！
“而他救的，不是别人。”
季晨顿了顿，投下了最致命的一颗炸弹。
“正是，墨予白的妹妹，墨语嫣。”
一瞬间，所有的空气都被抽干了。
楚灵猛地回头，撞进墨予白惊骇的双眼里。
那张总是盛满霸道和占有欲的脸上，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极致的恐慌。
他慌了。
楚灵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像一个国王被当众扒光了华袍，露出内里最丑陋、最不堪的伤疤。
“楚灵，你还在听吗？”电话里，传来季晨担忧的声音。
“……在。”楚灵的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当年的事，被墨家全部压了下来。”季晨继续说，“火灾原因对外宣称是线路老化，但据我找到的一个当年福利院的护工说，那场火，很可能是人为的。”
“‘阳光’的死，对墨家，尤其对墨予白，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不仅是墨予白的救命恩人，更是……墨家欠下的一条命。”
“楚灵，你明白吗？你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替代品那么简单！你是一个活生生的符号，一个行走的墓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段不堪的过去，和那份他永远还不清的血债！”
“他把你留在身边，折磨你，控制你，或许……只是在用一种扭曲的方式，来惩罚他自己！”
季晨的每一句话，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楚灵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所承受的一切，背后竟然是如此沉重又黑暗的秘密。
他不是一个简单的赝品，他是一个承载着罪孽和愧疚的活祭品。
何其荒唐！何其可悲！
“楚灵，离开他吧。”季呈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他只会把你拖进他那个黑暗的深渊里，让你和他一起痛苦。来我这里，我能给你想要的平静和安稳。”
“我……”
楚灵刚想开口，一道黑影闪过，手机就被一只剧烈颤抖的手夺了过去。
墨予白甚至来不及去按挂断键，就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部还在发出声音的手机，狠狠砸向了对面的墙壁！
“砰！”
手机在撞击下四分五裂，屏幕瞬间黑了下去，世界终于安静了。
“别听他胡说！”墨予白低吼，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完全变了调，“事情不是那样的！”
“那是哪样的？”
楚灵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墨予白，你告诉我，哪一句是胡说？是‘阳光’没死在火灾里，还是他没有救过墨语嫣？”
墨予白的嘴唇开合了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默认。
楚灵笑了，眼泪却先掉了下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所以，都是真的。”
“墨予白，你真行啊。”他一步步后退，像是要逃离什么致命的瘟疫，拉开和墨予白的距离，“你瞒得我好苦啊。”
“你把我当成一个死人的影子，在我身上寻找慰藉，满足你那点可悲的负罪感。看着我这个傻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我不是！”墨予白激动地冲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抓他。
“别碰我！”楚灵尖叫着躲开，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你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精准地捅进了墨予白的心脏。
他整个人像是被子弹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僵在原地。
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楚灵，你听我解释……”
“解释？”楚灵冷笑，“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骗我？还是解释，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是因为你的眼睛……”墨予白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但后来，我……”
“够了！”
楚灵不想再听了。他觉得，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谎言和欺骗。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而决绝地，宣判了他们关系的死刑。
“墨予白，我们完了。”
“从今天起，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他猛地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楚灵！”
墨予白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可是，楚灵跑得太快了，他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转眼就消失在了楼道的拐角，连一个背影都没留给他。
墨予白追到楼梯口，看着那扇在眼前被风带上的单元门，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随着那声“砰”的关门声，彻底崩塌了。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以为，只要他放低姿态，死缠烂打，就能留住楚灵。
却没想到，季晨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重磅炸弹，将他所有的努力和卑微，都炸得粉碎。
他缓缓转过身，回到那间还残留着楚灵气息的出租屋。
砰！
他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指节瞬间破皮，渗出血来。
可他感觉不到疼。
他靠着墙，身体无力地滑落在地，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不出任何声音。
……
楚灵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整个世界喧嚣无比，却又好像离他很远。
“阳光”的真相，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墨家的人，看他的眼神都那么复杂。
为什么温晴既排斥他，又对他带着一丝怜悯。
为什么墨语嫣会那么热情地叫他“嫂子”。
原来，这一切，都源于那份沉重的愧疚。
他们不是在接纳他楚灵，他们是在赎罪。
而他，就是那个用来赎罪的工具。
手机被墨予白摔坏了，他身无分文，连坐公交的一块钱硬币都摸不出来。
夜风渐凉，吹透了他单薄的衬衫。
楚灵又累又饿，最终，他走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趴在冰冷的桌子上，将脸埋在手臂里，想把全世界都隔绝在外。
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无声地浸湿了袖口。
他该怎么办？
辞职？离开这座城市？
可是，他又能去哪里呢？他是一个孤儿，无亲无故，无处可去。
就在他绝望之际，一个熟悉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楚灵？”
楚灵缓缓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他此刻最不想，却又最该见到的脸。
是墨语嫣。
她穿着一身名牌，手里还拿着最新款的包，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和这个快餐店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脸错愕的傅青辰。
“嫂……楚灵，你怎么会在这里？”墨语嫣看到他红肿的眼睛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你……你跟我哥吵架了？”
楚灵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看着那张和墨予白有几分相似的脸。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又重得像一块碑。
“‘阳光’……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对吗？”
墨语嫣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脸上的血色褪尽，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这件事，是墨家最大的禁忌，是她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楚灵看着她的反应，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终于顺着脸颊滚烫地滑落。
再睁开时，那双总是带着倔强和隐忍的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他看着墨语嫣，轻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问出了那个最残忍的问题。
“所以，你对我好，叫我‘嫂子’，是想把欠他的那条命，还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