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楼前,香车宝马,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靡靡飘出,与北凉军营的肃杀截然不同,是另一派醉生梦死的繁华。
褚禄山腆着肚子,一马当先,满脸堆笑地引路。
朱瞻基摇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折扇,故作风流倜傥状,眼神却懒洋洋地扫视着周围,仿佛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跟在他身边的姜泥,则是一身极不合身的宽大男装,小脸皱巴巴的,努力想摆出镇定的样子,但那四处乱瞟、写满好奇与局促的大眼睛却出卖了她。她死死拽着宽大的袖口,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喂,你走快点,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朱瞻基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姜泥的头。
姜泥吃痛,怒目瞪他,压低声音:“谁没见过世面了!还有,这衣服丑死了!”
“丑是丑了点,但安全。”
朱瞻基凑近她耳边,热气呵得她耳朵痒痒的,“不然你这张脸进去,到底是你看花魁,还是花魁看你?”
姜泥气结,却又无法反驳,只能狠狠踩了他一脚,可惜靴子太大,没什么威力。
南宫仆射依旧是一身醒目的白袍,怀抱双刀,面无表情地跟在最后。
她与这烟花之地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一块落入暖玉中的寒冰,所过之处,连喧嚣似乎都安静了几分。不少宾客和姑娘都好奇地打量着她,却被她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逼得不敢多看。
褚禄山早已包下了最好的雅间,珍馐美馔、时鲜瓜果流水般呈上。
他殷勤地给朱瞻基倒酒:“殿下,您先喝着,吃着,我已经让人去请那位新花魁了,架子是大了点,但绝对值得等!”
朱瞻基懒散地靠在软榻上,接过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却似有似无地飘向窗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怀抱雪白慵懒猫咪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
她身着一袭素雅却裁剪极佳的淡紫色长裙,身段婀娜,行走间如弱柳扶风。面上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纱,看不清全貌,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却似秋水含烟,带着淡淡的忧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妩媚。
她怀中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咪,碧蓝的眼睛懒懒地瞥了众人一眼,便又阖上,愈发衬得主人气质出尘。
“小女子鱼幼薇,见过世子殿下,褚将军。”声音轻柔婉转,如珠落玉盘。
褚禄山看得眼睛都直了,连忙介绍:“殿下,这位就是鱼幼薇鱼大家!”
朱瞻基放下酒杯,目光在鱼幼薇身上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她抱着猫的手和那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上停留了一瞬,这才笑道:“果然名不虚传。鱼大家擅长何种才艺?不如舞上一曲,助助兴?”
鱼幼薇微微一福,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回世子,寻常舞乐,恐难入殿下之眼。幼薇……另有一种剑舞,只是此舞非同一般,需心绪相合,幼薇立过誓,此生只舞与未来的情郎观看。”
她抬起眼,目光透过轻纱,落在朱瞻基身上,带着几分羞涩,几分大胆:“若殿下不弃,可否移步后院暖阁?那里清静,幼薇愿为殿下独舞。”
此言一出,褚禄山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暧昧的笑容,对着朱瞻基挤眉弄眼。
姜泥则暗暗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狐狸精……”
朱瞻基脸上瞬间浮现出被美人垂青的惊喜和急色,一拍大腿:“哦?只为情郎而舞?本世子倒要好好见识见识!带路!”
他站起身,对着褚禄山和姜泥摆摆手:“你们在此等候,本世子去去就回。”
褚禄山连连称是。姜泥本想说什么,却被朱瞻基一个眼神制止。
南宫仆射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跟在了朱瞻基身后。
鱼幼薇见状,柔声道:“这位公子是……?”
朱瞻基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哦,这是我的贴身护卫,自己人,无妨。”他一副色令智昏、全然不顾危险的模样。
鱼幼薇目光在南宫仆射冰冷的脸上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微微颔首,抱着猫,引着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向着紫金楼深处走去。
越走越是僻静,喧嚣渐远。来到一处装饰雅致的暖阁,鱼幼薇推门而入。
屋内熏香袅袅,屏风之后,隐约可见一张软榻。
“请殿下稍坐,容幼薇更衣备舞。”鱼幼薇说着,抱着猫转入了屏风之后。
朱瞻基大大咧咧地坐在桌旁,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仿佛真的只是来欣赏美人独舞的。
南宫仆射则抱刀立于门侧,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周身气息已然绷紧。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映在屏风之上。只见那人影手臂舒展,似乎褪去了外袍,紧接着,一道寒光自屏风边缘一闪而逝!
“世子殿下,请看……”
鱼幼薇的声音依旧柔媚,却陡然多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话音未落,屏风猛地被撞开!
此时的鱼幼薇,已然褪去那身淡紫长裙,换上了一身利于行动的紧身水靠,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而她手中,赫然握着一柄寒光四射、纤细如柳叶的长剑!
她脸上轻纱也已除去,露出一张极美的脸庞,只是那双含烟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刻骨的仇恨与决绝!
“徐凤年!受死!”
一声娇叱,鱼幼薇手腕一抖,那柄柳叶长剑挽出一个凄艳而致命的剑花,如同西楚宫廷最哀婉的舞蹈,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刺朱瞻基咽喉!这一剑,快、准、狠,更是将那种极致的美丽与杀机融合在一起,令人心眩神迷,防不胜防!
然而,就在那剑尖即将触及朱瞻基的前一瞬!
一道白影,比剑光更快!
仿佛只是视线恍惚了一下,南宫仆射已然出现在朱瞻基身前。
她没有拔刀。
只是并指如刀,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敲在了鱼幼薇持剑的手腕之上!
“叮!”
一声轻响,鱼幼薇只觉得手腕剧痛,一股冰冷彻骨的劲力透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那柄柳叶长剑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鱼幼薇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白袍“护卫”。她对自己的剑舞刺杀极有信心,却没想到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
南宫仆射挡在朱瞻基身前,眼神冰冷地看着鱼幼薇,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她的手,已然按在了春雷刀的刀柄之上。只需一瞬,便能将这刺客斩于刀下。
就在这时,朱瞻基的声音才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丝遗憾,仿佛在评价一支未能看完的舞蹈:
“唉,可惜了……西楚的‘惊鸿剑舞’,才看了个起手式。”
他站起身,拍了拍并无灰尘的衣袍,看着脸色惨白、眼神绝望的鱼幼薇,淡淡道:“其实,不用你拦,她也伤不到我。”
南宫仆射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回答了朱瞻基之前那句“成为我的人”的承诺:
“我是你的人(护卫),这是职责所在。”
屏风角落,那只慵懒的白猫似乎被惊动,“喵呜”叫了一声,碧蓝的猫眼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暖阁内,气氛瞬间凝滞。刺杀败露,美人不再是美人,而是绝望的刺客。
朱瞻基看着鱼幼薇,又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白袍无风自动的南宫仆射,还有外边的姜泥,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北凉世子过的日子,果然比想象中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