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十二盏青铜牛油灯将整个营帐照得亮如白昼。
朱棣端坐在虎皮交椅上,鎏金铠甲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摄人心魄的光芒。老爷子布满老茧的手指有节奏地轻叩扶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帐门方向。
帐内两侧,朱高煦和十几名身经百战的将领如标枪般挺立。铁甲上未干的血迹在烛光下泛着暗红,空气中弥漫着皮革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当朱瞻基掀开帐帘时,带进的夜风让烛火猛地一晃。帐内顿时活了过来,几位将领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末将恭喜太孙殿下立此不世之功!”
左都督王斌第一个抱拳出声,脸上的刀疤都舒展开来。
“殿下以少胜多,真乃神勇!”
右参将李荣紧跟着附和,眼中满是钦佩。
朱棣花白的胡须舒展开来,洪亮的笑声响彻整座大帐。
“好!好!以数千龙骧铁骑,先灭鞑靼阿鲁台,又收服瓦剌脱欢父子,我孙儿当真是……战神。”
朱瞻基拱手行礼,玄甲上的血渍还未擦净,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爷爷过奖了,不过是仗着龙骧铁骑厉害罢了。”
朱棣大手一挥,震得臂甲哗啦作响:“少跟我来这套!”
老爷子眯起眼睛,鎏金护腕在案几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站在阴影处的朱高煦不自觉地攥紧了刀柄,指节发白。
他看着那些平日里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将领们,此刻却争先恐后地围着朱瞻基阿谀奉承,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他在心中暗骂:这群趋炎附势的狗东西!
朱棣忽然压低声音,眼中的精光如同出鞘的利剑:“现在就剩个兀良哈了,你打算怎么做?”
朱瞻基走到沙盘前,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辽东一带:“不是我打算怎么做,而是兀良哈怎么做。”
他拾起一枚乌木棋子,在指间灵巧地转动,“若他们识相归顺,自然皆大欢喜。若不然……”
棋子“啪”地落入沙盘,溅起的细沙打在周围将领的靴面上。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只有火盆中的木炭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朱高煦眯着眼睛,目光在朱瞻基和沙盘之间来回游移。他注意到那些将领们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有几个甚至悄悄后退了半步。
朱高煦在心中冷笑:装模作样!
他盯着朱瞻基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这个侄儿越是耀眼,就越显得他这个当叔叔的无能。
数百里外的兀良哈营地,三堆篝火在寒风中剧烈摇曳,将中央大帐照得如同白昼。
巴图尔像头困兽般在帐内来回踱步,厚重的皮靴将地上的枯草碾得粉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猛地转身,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扭曲如活物。
“阿鲁台被擒,脱欢归顺,现在就剩我们了!明军下一个目标必定是我们!”
帐内十余名头人沉默如石,只有火盆里的木炭偶尔爆出几点火星。
阿古拉佝偻着身子缩在角落,枯瘦的手指不断捻动佛珠:“不如…我们也归顺?”
“放屁!”
巴图尔一脚踢翻矮几,酒囊砸在火盆里腾起一簇幽蓝火焰。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老子宁可战死,也不做明狗的走狗!”
巴图尔在心中咆哮:这些软骨头懂什么?兀良哈的尊严岂能如此践踏!
角落里,披着狼皮的老者突然发出嘶哑的冷笑,浑浊的眼中满是讥讽:“战死?就凭我们这几万部众?难道你就不怕大明的龙骧铁骑吗?阿鲁台五万大军都败了,你拿什么战?”
巴图尔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瞪圆了双眼,额角青筋暴起:“我会怕他?!兀良哈只有站着死的战士!”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突然拍案而起,案几上的铜碗被震得叮当作响:“首领何必长他人志气!”
他大步走到巴图尔身旁,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属下收到密报,龙骧铁骑虽强,但也有弱点…”
巴图尔眼中的怒火瞬间化为锐利的精光,他一把抓住壮汉的手腕:“说下去!”
壮汉从贴身的皮囊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龙骧铁骑的布防细节。
“这是大明赵王派人送来的,还有应对之策。”
巴图尔一把夺过羊皮纸,粗糙的手指急切地展开。随着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标记,他脸上的怒容渐渐被狂喜取代。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竟放声大笑起来:“好!好一个赵王!”
他兴奋地拍打着壮汉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对方一个踉跄:“这布防图连龙骧铁骑的换岗时辰都标得清清楚楚!还有这些弱点…”
巴图尔的手指颤抖着点在图纸某处,“他们的粮草辎重居然集中在此处!”
帐内众人被首领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面面相觑。
巴图尔却已大步走向沙盘,将图纸重重拍在案上:“你们看!明军左翼的防御最为薄弱,正适合骑兵突袭!”
他抓起几个木块在沙盘上快速移动,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只要按此计行事,必能…”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亲卫掀帘而入时带进一股刺骨寒风,手中捧着一支黑羽箭:“明军送来的!”
巴图尔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他粗暴地扯过箭上羊皮,当看清“三日内,降或战”的血字时,整张脸扭曲成了一个狰狞的表情。羊皮被他攥得吱嘎作响,最后狠狠摔进火盆。
“好个大明!”
巴图尔咬牙切齿,眼中的兴奋早已化为暴怒。
他猛地拔出弯刀,刀尖直指帐外明军大营的方向:“传令全军备战!按赵王给的计策布置!”
老者颤巍巍地起身:“你这是要…”
“闭嘴!”
“咔嚓”一声脆响,案几在巴图尔刀下断为两截,木屑四溅。
他转身面对众头领,眼中跳动着疯狂的火焰:“三日后,我要让大明知道,兀良哈的勇士不是好惹的!”
巴图尔在心中狂喜:只要此战能击退明军,兀良哈就能取代鞑靼和瓦剌,成为草原新的霸主!
帐外夜风呼啸,吹得篝火忽明忽暗。巴图尔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扭曲蠕动,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脑海中浮现出更疯狂的念头:若是能趁机斩杀大明皇帝和皇太孙......
想到这里,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握刀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样一来,大明肯定会大乱,他们只会想着争皇位,肯定顾不上草原上的兀良哈。刚好兀良哈能借助这段时间休养生息统一草原,不日便可伺机叩边,甚至南下。运气好,再创立一个大元朝那样的王朝也说不定。
当夜,兀良哈营地彻夜喧闹。妇孺们默默收拾行装,男人们则磨刀霍霍。
巴图尔不知道的是,某几个小兵正悄悄溜出营地,然后摸黑朝着明军的方向疾驰而去。
中军大帐内,朱瞻基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听着听风卫的汇报,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不出所料。”
他将棋子重重按在沙盘上,“传令龙骧卫,明日拂晓进军。”
朱棣忽然按住孙子的肩膀:“真要赶尽杀绝?”
朱瞻基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爷爷,我给过他们机会了。况且我也不会赶尽杀绝,只是要先打服他们才行。”
他轻轻推开那枚白玉棋子,“有些人,不见血是不会低头的。”
帐外,夜风呜咽,卷起细碎的沙尘拍打在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朱高煦站在阴影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在心中暗想:打吧,打得越惨烈越好。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
夜色如墨,草原上的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砾,拍打在明军大营的旗帜上,发出猎猎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