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朱瞻基正在听风卫处理公务,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说。
大门外有一僧人,特意为太孙送了一封书信过来。
朱瞻基接过信封,拆开一看,发现纸上面写了八个铁画银钩的小字。
“今夜子时,禅房一叙。”
落款单字一个“姚”,笔锋如刀。
朱瞻基看完之后,手指轻轻捻着信纸边缘,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心里也随之泛起了层层波澜。
“这老和尚到底想做什么?”
此时,他心里忍不住冒出了好些个大胆想法,其中就有对老和尚的杀念。但他仔细想想,觉得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所以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老和尚再说。
如果实在不行,为了家庭和睦,那他也就只能委屈一下老和尚提前圆寂了。
过了一会,朱瞻基缓缓抬眼,目光如刀般扫向那名听风卫微笑着问道。
“你看过这信的内容?”
那听风卫见状,浑身一颤,立刻单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是闷闷回道。
“属下不敢!”
作为一名听风卫,最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好奇的不好奇。
朱瞻基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然后对着这听风卫摆摆手说道。
“下去吧。”
待房门轻轻合上,他掌心内力暗涌,那张信纸顿时化作细碎的粉末,在烛火映照下如同飘雪般缓缓落下。
随后,朱瞻基对着门外喊道。
“来人。”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门外一名听风卫应声而入,在门口单膝跪地,拱手低头恭敬问道。
“殿下有何吩咐?”
朱瞻基整理着袖口,语气平静的说道。
“去太孙宫传话,就说本宫今夜要处理积压的公文,不回去了。”
那人轻点点头应道。
“属下这就去办。”
随即就恭恭敬敬退了出去,骑上快马朝太孙宫疾驰而去。
待最后一缕天光隐去,朱瞻基换上一身黑色夜行衣,布料在暗处几乎不反一丝光亮。
他推开窗棂,身形如一片落叶般轻盈地飘出,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阴影中。
夜风掠过他的衣袂,却没有留下一丝声响。他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在屋顶上穿梭,但却没有一个人发现。
鸡鸣寺的夜色格外深沉,古松在风中沙沙作响。
朱瞻基踏着月光而来,脚步轻得连一片落叶都不曾惊动。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姚广孝的禅院前,却见那扇斑驳的木门虚掩着,一缕青烟般的檀香从门缝中袅袅飘出。
他伸手轻推,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禅房内,姚广孝正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的棋盘摆着一局未了的残局。烛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映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你终于来了。”
姚广孝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黑子,始终没有抬头。
朱瞻基抬手扯下蒙面的黑巾,烛光立刻照亮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他微笑着轻声说道。
“老和尚,当真好眼力,我蒙着脸你也能看出来。”
姚广孝这才缓缓抬眼,那双看尽世事的眼睛在烛光下泛着奇异的光彩。
他微微摇头,然后抚须轻笑道。
“我不是看出来的,我是猜出来的。我猜你一定会来,你不来就不是朱瞻基了。”
朱瞻基剑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哦?老和尚,你怎么好像话里有话啊。”
心里也是不禁腹诽道。
“他这话是不是在点我啊。”
姚广孝将手中的黑子轻轻放回棋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直视着朱瞻基双眼,缓缓问道。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我就直说了。你……到底是不是朱瞻基?”
姚广孝最近一直都有在关注朱瞻基,从听风卫、御膳楼、大明周报,到肃清宫内、彻查贪官、高强武功等等事情都曾听说过。
但以他对朱瞻基的了解,这绝不是以前朱瞻基能做出来的事情。
故此,他心里才有了这种疑惑。
姚广孝也知道,如果事情真如他猜想的那样,那他自己也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他与朱瞻基有十多年的师徒情义,此事不知道也就罢了。
如今知道了,若是不问清楚,他心难安。
另外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看淡了一切功名利禄。他早年推动靖难之役导致生灵涂炭,如今年事已高,回首过去心里也充满了负罪感和愧疚感。
如果真的会有危险,那他愿意通过这种方式,将生死交予天道和因果来决定。反正他也觉得自己活的够久,可以下地狱去赎罪了。
朱瞻基听到这话后,心里虽然有点慌,甚至是慌得一批,但表面上却装作不动声色,甚至还轻笑一声。
“呵呵。”
他在姚广孝对面盘腿坐下,然后毫不心虚的望着姚广孝双眼回答道。
“那我要不是朱瞻基,还能是谁?”
因为姚广孝有些妖孽,所以他也不敢直接给姚广孝种下“自己就是朱瞻基”的暗示种子。这要是不生效还好,可万一又被姚广孝瞧出端倪,还说这是什么妖法的话,那就更麻烦了。
姚广孝没有避开朱瞻基的视线,就这样用古波不惊的眼神与朱瞻基对视。
他枯瘦的手指捻动佛珠,声音低沉的说道。
“你若是朱瞻基,为何在这短短时间内性情大变,而且还有那么多奇思妙想,还有了那样神乎其技的武功?”
他顿了顿,脸上略带感慨的说道。
“我可是亲眼见识过,你爷爷使的那些功夫。我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前些天,朱棣的武功一小有所成,立刻就跑到鸡鸣寺来跟他显摆起来了。所以他就算不想知道这些武功有多厉害,那也很难。
朱瞻基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将身子侧过来,随意坐着,对着姚广孝微微一笑说道。
“看来爷爷并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啊。”
姚广孝手中的佛珠突然停住,眼中精光一闪。
“什么秘密,说来听听。”
朱瞻基望向窗外的月光,声音变得飘渺。
“此事说来话长。”
随后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在爷爷出征阿鲁台还没回来时,某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他说道号纯阳子。他摸了摸我头顶,我脑海里就自动浮现出了很多记忆…”
“这些记忆好像是我前世记忆,其中还有关于那些武功的内容。”
朱瞻基说完后,收回目光,脸色郑重的直视姚广孝,理直气壮的说道。
“好了,我说完了,信不信由你。”
这种话说多了,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之前他跟朱棣、朱高炽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也不怕老和尚不信。就算老和尚真不信,朱棣和朱高炽估计也只会站在他这边,不会去信老和尚。
禅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唯有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两人交错的影子。青烟袅袅中,姚广孝凝视着那枚落在棋盘外的黑子,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紫檀佛珠。
良久,一声悠长的叹息在禅房内回荡。
“得仙人点化,觉醒宿慧吗?”
姚广孝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神采。
虽然身为佛门高僧,但纯阳子吕洞宾的传说他又岂会不知?
那位位列八仙之首的纯阳真人,身负青锋剑,腰悬酒葫芦,游戏人间千余载。
传说他曾在岳阳三醉,点石成金。在黄鹤楼头,吹笛引凤。更有人说他剑术通神,一剑能分江断岳。丹道大成,九转还丹可生死人肉白骨。
姚广孝年轻时游历天下,曾在终南山访道,就听闻过纯阳子显圣的传说。
月明之夜,常有白衣道人踏云而来,为有缘人讲《太乙金华宗旨》。更有人说,这位仙人最爱化身乞丐、书生,暗中点化有缘之人。
“难怪…”
姚广孝喃喃自语,目光复杂地看向朱瞻基。
若真得此等神仙点化,眼前这位太孙殿下的一切变化就都说得通了。
他手中的佛珠又开始缓缓转动,满是感慨的说道。
“你的话,我信,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我又怎么能不信。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世上竟然真的有神佛存在。”
姚广孝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他缓缓起身,宽大的僧袍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他走到窗前,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背影显得格外孤寂。
“老和尚我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太多奇人异事。”
他背对着朱瞻基,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但像你这般,得仙人点化而脱胎换骨的,却是头一遭。”
朱瞻基见状,暗自松了口气。这老和尚给他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不愧是被称为“黑衣宰相”的人物。
他定了定神,也站起身来,走到姚广孝身侧,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怎么,老和尚也有看不透的事?”
姚广孝忽然转身,枯瘦如竹节的手指轻轻搭在朱瞻基肩上。那触感冰凉,却带着莫名的分量:“老衲只想知道,那位纯阳子,可曾说过大明江山的气数?”
朱瞻基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心思电转,随即从容答道:“仙人只说,眼下大明当兴。”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道出了当下局势,又隐去了后世兴衰。
姚广孝收回手,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几分:“好一个眼下当兴。”
他踱步回到棋盘前,拾起一枚温润如玉的白子。
“你可知,这盘棋老衲等了多久?”
“哦?”朱瞻基剑眉微挑。
“整整三日。”
姚广孝将白子轻轻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等着你来解这个局。”
朱瞻基望向棋盘,只见白子已成合围之势,黑子看似岌岌可危。他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玩味:“老和尚这是在考校我?”
“你说是就是吧。”
姚广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精光闪烁。
“刚好我也想看看,得了仙人点化的你,眼界是否也不同了。”
朱瞻基沉吟片刻,修长的手指从棋罐中取出一枚黑子,在指尖轻轻转动。
他抬眼看着姚广孝,忽然说道:“若我说,这局棋根本无需再下呢?“
姚广孝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的佛珠停了下来:“此话怎讲?”
“因为…”
朱瞻基手指一弹,那枚黑子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棋盘之外。
“棋局之外,才是真正的天地。”
他这可不是随随便便想到的破局,而是饱含深意。这一手“跳出棋局”的下法,其实暗含了三重深意。
第一他作为穿越者,自然知道姚广孝这局棋,根本不是为了考校棋艺,而是借棋局试探他的格局眼界。
因此他故意将黑子落在棋盘外,是以行动表明,自己不会被困在任何预设的局中,包括姚广孝精心设计的试探。
第二这个看似不合规矩的落子,实则暗合后世“破局思维”。
朱瞻基借此暗示,真正的智者不应拘泥于既定规则,而要有打破常规的魄力。
这正是改革者必备的素质,也隐晦点出他带来的将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变革。
第三棋盘象征朝堂格局,黑子代表他手中的力量。
不按套路出牌的落子方式,暗示他不会在旧有权力框架内与反对势力纠缠,而是要开辟新的战场,如通过《大明周报》掌控舆论,借肃贪重塑官场等。
这个举动完美呼应了前文他肃贪时“恩威并施”的手段,展现出一个穿越者特有的降维打击思维。
当所有人都在研究怎么下棋时,他直接选择换个游戏规则。
至于姚广孝能想到几层深意,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禅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姚广孝忽然哈哈大笑。
“好!好一个棋局之外!老衲今日才算真正见识了!”
笑声渐歇,姚广孝忽然压低声音。
“瞻基,老衲最后问一句。那位纯阳子,可曾提及…大明国祚?”
他曾经推算过大明国运,所以想印证一下。
朱瞻基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如常:“仙人只说,后世之君,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姚广孝深深看了朱瞻基一眼,双手合十:“时辰不早了,你请回吧。今夜…我们只论了棋道。”
朱瞻基会意地点头,重新蒙上面巾。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眼那局残棋,轻声道:“老和尚,下次我也给你摆一局棋。”
有机会,肯定要给这老和尚摆上一局“珍珑棋局”来给他尝尝鲜。
姚广孝闻言,抚须笑着点头应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