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嘀——”
病房里的呼吸机发出规律的声响,仿佛是在告诉病房之外的人,病床上的那个人还在呼吸,还在维持着那已经有些碎掉的生命。
白巧云透过玻璃看着病床上的任依云,左手拇指上的指甲被牙齿咬住,呼吸机的声响像是一根钢针,每一次响起都会使白巧云的内心颤抖一下。
“咔——咔——咔——嘣——”
“啧,呸。”
白巧云一脸嫌弃的将自己咬下的指甲吐出,看着自己两只手上已经面目全非的指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任依云已经昏迷三天了,白巧云在赶过来的时候,任依云已经安详的躺在病床上了,整整一天都是这样,没有什么变化,就像是刚开始那样,而白巧云的内心之中已经有什么东西在这漫长的等待之中悄然的破碎了。
“巧云,巧云!”
随着观察室的房门被打开,任云明焦急的脚步声传来,然而在听到任云明呼唤自己的名字时,白巧云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仿佛是消寂许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机会。
“巧云?”
见到自己的呼唤没有回应,任云明此时也迟钝的意识到白巧云此时的不对劲,不再发出声响,就连脚下的动作也变得轻了。任云明看着白巧云站在玻璃前,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有那道沉默的背影,此时的观察室里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唯有病房里的呼吸机,还在嗡嗡的作响。
任依云躺在病房里,白巧云站在观察室的玻璃前,面色阴沉,任云明停住自己的步伐,站在白巧云的不远处。
“嘀——嘀——嘀——嘀——”
呼吸机的声音还在响,白巧云的内心也即将爆发,任云明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
“任云明。”
白巧云出声了,冷冽的话语中混杂着任云明的名字,任云明只感到彻骨的寒意,而病房里的任依云的脸上依旧安详。
白巧云注视着任依云的面庞,没有转过身,而是继续出声。
“你……就是这么看好小云的?”
“巧云……”
“我有跟你说过不要去跟黑道的人扯上联系吧。”
白巧云终于转过身来,注视着任云明的双眼,一只手随意的搭在了腰上,另一只手自然的垂下,白巧云双目冷漠的看着任云明,夫妻的情分在此刻荡然无存,只留下了一位母亲在看到自己的孩子遭遇不幸后的,愤怒。
任云明从白巧云半睁的眼睛中看到了愤怒,无穷无尽的愤怒。偌大的愤怒冲击着任云明的神经,使他感到害怕,使他不禁移开了自己的双眼,却在余光中看到了病床上任依云。
“嘀——嘀——嘀——嘀——”
呼吸机仍在作响。
见到任云明没有回应,白巧云眨了眨眼,继续诉说着任云明所犯下的过错,像是一位无情的判官,无情的诉说着任云明的一切。
“从小云小时候就是这样吧,任云明。我不反对你想去海外的想法,但是你为什么要去日本呢?你当然可以去日本,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跟那些黑帮牵扯到一起呢?”
“我不止一次提醒过你,不要让小云去接触那些东西,就让他安安全全的生活下去不好吗?”
“我,我没有……”
“那那些家伙是怎么找到小云的!啊!任云明!”
任云明被白巧云突然的大喊吓了一跳,白巧云也在大喊之后连忙回头看向病房,任依云依旧安详的躺在床上,似乎是没有听到刚才的喊声,依旧是那副安详的面容。
“嘀——嘀——嘀——嘀——”
趁着这个间隙,任云明平复了自己的呼吸,紧盯着白巧云说道。
“巧云,我没有让小云接触那些东西,一次也没有,真的。而且第一次的情况你也知道,他们从我和小云下飞机就盯上我们了,我……也没什么办法。”
“但是这一次……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小云的,我已经把小云藏的够好了,而且……”
“任云明。”
任云明的解释被白巧云依旧冷漠的话语打断了,就像是她接下来所要说一样令任云明感到突然。
“我妈说想看看小云,她不知道。”
白巧云转过头来,任云明从她的眼角处看到了一抹泪珠,看到了悲伤,痛苦,不知所措,以及深深的无力,最终化为了一道呜咽,使任云明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要我怎么办?难道我要让我妈过来,隔着玻璃看着小云躺在病床上吗?”
“如果小云醒不过来了,怎么办?我怎么办?你怎么办?我妈怎么办?小云怎么办?”
“你能告诉我吗?”
“……”
任云明没有回答,也做不出任何的回答,这本就是一道没有答案的问题,不会有答案,也不需要有答案。
“嘀——嘀——嘀——嘀——”
白巧云伸出手,沉重的揉了揉自己的脸,破碎的指甲划过脸颊,白巧云只感到心痛,那划在脸上的指甲就像是划在了任依云的身上,变成了一片一片的。
在平复的自己的心情后,白巧云又回到了一开始疲惫而麻木的表情,半睁的双眼此时也失去了过往的活力,就像是一团火,早已消失殆尽了。
但剩余的烛火也应当烧在正确的人上,就像犯错的人应该受到正确的伤害,白巧云没有继续冲着任云明发火,因为她知道这不是任云明的错,但内心依旧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把白巧云扎的生疼,却哭不出来。
“他们……怎么样了……”
任云明当然知道白巧云说的是谁,立刻回答道:“办事的那两个已经抓起来了,但是领头的……”
“你不要管了,剩下的……我来就好。”
白巧云冷漠的眼神中透出一抹杀意,使得任云明打了一个寒颤,但即便如此,任云明还是开口劝道:“等一下,巧云,这种事交给我就行,我会让——”
“你行吗?”
白巧云的疑惑使任云明噤声了。
是啊,他行吗?从第一次来日本谈项目就被人盯上,甚至在第二次带着任依云来日本时就被人绑架了,虽然任依云没有什么大碍,但任云明依旧拿这些地头蛇无可奈何,如果不是白巧云,自己恐怕也没有办法那么容易的被救出来。
是自己的固执的想将自己的事业心发展到天朝旁边的立本上,自己却没有能力去解决那些问题,每当任云明的公司被人使绊子时,任云明总会庆幸的想:起码小云没事。可是现在呢?小云出事了,而他却安然无恙,所以在面对白巧云的疑惑时,任云明也不得不扪心自问:他行吗?
“嘀——嘀——嘀——嘀——”
“任云明,我们离婚吧。”
白巧云突如其来的话语令任云明手足无措起来,任云明甚至愣了愣,伸出手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就像是耳鸣了一般。
白巧云看着任云明有些滑稽的动作,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录音机的再一次播放,毫无任何语气,也没有了丝毫的感情。
“我们离婚吧。”
“不用告诉我爸妈,也不要让小云知道,如果……小云还能够醒来的话……”
“就我们两个人就好,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
“财产什么的也不用分配,各拿各自的就好,小云就继续跟着你在立本吧。”
白巧云继续冷漠的说着,脸上冷静的仿佛不是在谈自己的事情,对面的任云明只是愣在原地,没有多说什么。
“我处理完那些事要出差很久,你……先好好照顾小云,具体的一些事情我们后面再说吧。”
白巧云压抑住内心的痛苦,近乎无情的对这段婚姻做出了审判,在此期间任云明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短短的回复了一声。
“嗯。”
任云明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无法挽回了,他了解白巧云,就像白巧云了解任云明一样了解对方。白巧云知道这件事的最大过错不在任云明身上,所以她没有失去理智的怒吼,没有对着任云明拳打脚踢,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她只会将这些愤怒放到伤害了任依云的人身上。同样的,任云明知道白巧云恨自己,但是不能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自己,所以,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惩罚任云明,或者说,白巧云已经失去了对任云明的信任。
“嘀——嘀——嘀——嘀——”
呼吸机仍在运作着,任云明感到一阵窒息,用手指拉了拉领子,白巧云依旧看着病房里的任依云,两人就这样看着,看着他们共同的孩子,然而这个孩子不知道的是,他那个温馨无比的家,在此刻,也已然破碎了,像是滴坠入地面的泪滴,四分五裂。
白巧云走了,她要去处理那些黑帮的事情了,任云明知道,在国际上混迹够久的白巧云有这个人脉,但毕竟在日本没有根基,所以白巧云才会说之后要出差一段时间,说是出差,其实就是避风头。
任云明跪在地上看着玻璃中的任依云,依稀可以看见玻璃中映照的自己,双眼发红,周围布满了黑眼圈,嘴唇附近分布着一茬又一茬的胡子,就连头顶上经常打理的头发也分了叉,依稀可以看到几根白色混杂在其中。
任云明叹了一口气。
他不怪白巧云,白巧云应该愤怒,白巧云应该和自己离婚,其实,如果不是白巧云提出要和自己离婚的话,任云明在那一瞬间真的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白巧云,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任依云。
公司是他开的,也是他想要来东京的,然而曾经年轻的意气风发所换来的却是一次次无法摆脱的打压,任云明不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愧疚,但是任云明会为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人而愧疚,他没有保护好小云,第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他也又一次的让白巧云失望了。
所以,任云明反而在听到白巧云的离婚要求之后,在发愣之后的第二反应便是,感到放心,幸好她没有直接离开,没有带着小云直接离开。
看着病床上的任依云,任云明感觉他就像小时候那样。自己这些年的确有些太过疏远任依云了,从上小学开始,任云明就对任依云进行了放养一般的养法,一开始是一天,三天,一周,最后甚至一个月都不会回来一次,任云明有时候甚至会对任依云产生一种错觉:任依云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够自己一个人好好的活着。可能正是因为这种无知的错觉吧,也使得任云明放松了对任依云的关爱,使他像一个孤儿一样生活,甚至开家长会的次数也是自己在立本的助理五郎去的次数多。
任云明露出一张苦笑的脸,玻璃上的自己是那么丑陋。
是啊,如果我没有这样的话,可能小云就不会醒不来了,所以……我才会如此的害怕啊。
正是因为重新回头审视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任云明才能体会到自己过去的愚蠢,这番愚蠢白巧云固然也是可以得知的,所以任云明才会恐惧,他恐惧白巧云带着任依云离去,恐惧自己又是一个人。
可是自己却让小云体会到了这种感受啊。
“嘀——嘀——嘀——嘀——”
沉重的巴掌扇在了任云明自己的脸上,即便白巧云选择了与自己离婚,但是任云明依旧认为自己应该受到惩罚,每一个犯了错的人都应该受到应该的惩罚。
“啪……啪……啪……”
巴掌扇在通红的脸颊上,任云明的脸颊已经充血发肿了,但自己依旧没有停下,直到连疼痛也感觉不到时,任云明才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看着玻璃中自己更加丑陋的面孔,任云明有些高兴的笑了出来,然后爬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从口袋中掏出了自己那部外表明显破损的手机。
“喂,五郎。”
“喂,老板,怎么了吗?”
“没什么,五郎,这两天可能要麻烦你一些了。”
“诶~没事,发加班费就行。”
五郎揉了揉自己昏昏欲睡的眼皮,拿起办公桌上的半罐啤酒一饮而尽,看了一眼眼前电脑上的时间,脸上的醉意也随之消失,将手机放在自己的嘴边说道。
“您直说什么事就行。”
“嗯,这两天你检查一下公司的合同,把他们都整理好发给我。”
“哦,没问题,还有吗?”
五郎用手指在显示器上早已准备好的合同名单上一一划过,最终停在了巧云集团这个名字上。
“嗯……老板,老板娘的还需要吗?”
“……巧云的就不用……你着重看一眼丰川集团的合同。”
“嗯,所以小少爷的事情是丰川家害的?”
五郎继续滑动的手指停在丰川集团这个名字上,头微微后仰,略带深意的露出微笑。
“……你直接叫小云就好……丰川家……只是怀疑罢了。”
“希望,最好不是他们吧……”
挂断电话,任云明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手机互联网的搜索界面,搜索下第一个结果的几个大字格外显眼:168亿诈骗受害 丰川集团蒙受巨大损失 社长丰川清告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