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陈阳没有给她组织语言的机会,直接拆穿,语气平静得令人心寒:“尹南枝?Vivian Lau?‘荆棘鸟’?‘德意志掘墓人’?柳砚卿,你还有多少身份,是我不知道的?你接近我,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好的,对吗?那场拆迁地的‘偶遇’,洛河畔的‘倾谈’,听雪轩的‘遇险’……甚至你的献身,有多少是真情,有多少是演技?你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唱的究竟是哪一出《牡丹亭》?又想在谁的身上,实现你的‘还魂’与‘寻梦’?”
柳砚卿被他这番连消带打、直刺心底的质问逼得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微微颤抖。她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他这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都如同拙政园这池春水,看似深邃,实则一眼便能望到底。
她娇躯剧颤,眼中瞬间涌上了水汽,仰起脸,看着眼前这个她深爱却又无比畏惧的男人。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哽咽着,却不再回避,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深切的委屈:“是!我是尹南枝!我也是Vivian Lau!我接近你,一开始确实抱有目的!我需要你陈阳的资源,需要你李家的背景,需要你这位玄门至尊、手握重权的男人做我的护身符,做我撬动西方资本牌局的杠杆!我父亲不能白死!尹家失去的一切,我必须拿回来!那些当年参与瓜分尹家产业、手上沾着我父亲鲜血的豺狼,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将自己积压多年的执念、仇恨和盘托出,从父亲尹建新在德国的离奇死亡,到家族产业被瓜分,到母亲带她回国寄人篱下,到她如何隐忍、如何处心积虑进入共济会外围、如何在金融战场上搏杀、又如何被当做弃子踢出局……她的声音时而激动,时而低沉,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不甘。
“我知道这很自私,很卑劣!利用你的感情,把你拖进我的恩怨里!”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陈阳,语气带着一丝哀求,“可是陈阳,我所做的一切,并不仅仅是为了私仇!那些当年参与瓜分尹家产业、手上沾着我父亲鲜血的西方豺狼,他们至今仍在通过各种方式,试图渗透、操控、甚至瓦解我们的经济命脉!我的复仇,与守护国家利益,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你可以帮我,我们可以联手……”
“方卫平呢?”陈阳打断她,语气依旧冰冷。
“他……他是一个能量很大的政治掮客。”柳砚卿抹了把眼泪,老实交代,“我能在金融市场上屡次精准踩点,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提供的……一些来自高层、尚未公开的政策动向信息。我们……算是互相利用。”
“百晓生,柳三娘?”
“百晓生是我的合作伙伴,早年我在欧洲帮过他大忙。他留下的情报网络,我能动用一部分。柳三娘……她因为儿子的事,对你心存感激,所以在监视你这件事上,她一直不太情愿,是我逼她的……”柳砚卿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愧疚,“但是陈阳,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从来没有!我只是……只是想借助你的力量……”
陈阳静静地听完她所有的坦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得到了所有想要的答案,他心中并无释然,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望。
他看着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是以前,他定会心生怜惜,但此刻,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
“说完了?”他淡淡地问。
柳砚卿看着他冷漠的眼神,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她猛地扑上前,想要抱住他:“陈阳!我知道我不该算计你!可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何况我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是想拿回原本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为我枉死的父亲讨一个公道!这难道有错吗?!”
陈阳毫不怜香惜玉地抬手,格开了她扑来的身体,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疏离。
柳砚卿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爱?”陈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掺杂了太多算计和利用的感情,还能称之为爱吗?”
“还有,你说那是属于你的东西?”陈阳嗤笑一声,眼神冰冷而悲悯,“你尹家当年在德国科隆积累的财富,从何而来?你的曾祖父尹志刚,作为一战华工,固然有其勤劳智慧的一面,但能在排华严重的欧洲站稳脚跟,经营起偌大贸易产业,其中难道就没有依附殖民体系、利用信息不对称甚至某些灰色手段进行原始积累的过程?”
“这个世界的资源流转,何时真正清白过?弱肉强食,本就是贯穿人类历史的丛林法则的一部分,无非是披着文明外衣的掠夺与你父亲所遭遇的、更为赤裸裸的掠夺,在本质上,有何不同?”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柳砚卿耳边:“你执着于复仇,沉浸于家族旧梦,将这视为你生命唯一的意义,不惜利用一切,包括你自己的感情和身体,也包括我这个‘意外’闯入你计划中的人。你可曾想过,你所谓的‘夺回’,本身就是在延续这种掠夺的循环?你将自己也变成了你曾经憎恶的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掠食者!”
他看着她煞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躯,语气斩钉截铁:“你要向谁复仇,是你自己的事。你要撬动西方资本的牌局,也随你的便。但我陈阳,不是你棋盘上的棋子,更不是你复仇的工具。我有我的道路,我的使命,关乎的是这片土地上更多人的未来,而非你尹家一姓一族的私仇旧怨。”
“柳砚卿,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情断义绝,互不相干。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最后的警告:“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你再敢将算计的心思动到我头上,我必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算计’的滋味。”
说完,他决然转身,就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精致牢笼。
“不!陈阳!你不要走!”
柳砚卿见他真的要走,彻底慌了神,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了她。她爱他,这份感情在长久的算计与伪装中,早已不知不觉变得真实而深刻。她不能失去他!
情急之下,她猛地从随身携带的布质手袋里,掏出了一把用来裁剪戏曲道具的小剪刀,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雪白的脖颈上,泪流满面,声音凄厉决绝:“你要是敢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陈阳脚步一顿,霍然回头!
看到那闪着寒光的剪刀紧贴着她纤细的脖颈,甚至已经微微刺破了肌肤,渗出一丝殷红的血珠,他眼中瞬间寒芒暴涨!
没有丝毫犹豫!
柳砚卿只觉眼前一花,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
下一瞬,陈阳已经闪身出现在了柳砚卿面前!他的左手精准地扣住了柳砚卿持剪的手腕,微微一用力!
“啊!”柳砚卿痛呼一声,手腕一麻,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陈阳的右手食指快如闪电,在她肩颈处的几处大穴上连点数下!
柳砚卿顿时浑身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美眸充满了绝望和泪水,死死地盯着陈阳。
陈阳看也没看掉在地上的剪刀,更没理会她脖颈上那细微的血痕,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用自杀来威胁?柳砚卿,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完,他再次转身,这一次,再也没有丝毫停留,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沿着来时的青石小径,头也不回地远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假山竹影之后。
“陈阳!!”
柳砚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却因为穴道被制,连向前追一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她深爱入骨的男人,绝情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涌上心头,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旁边的竹林假山后悄然闪出。
正是悄悄跟过来一直躲在暗处的张灵越,
张灵越连忙上前,扶住浑身僵硬、摇摇欲坠的柳砚卿,看着陈阳消失的方向,小脸上满是担忧和不解:“柳老师……陈阳大叔他……他怎么这样啊……”
几乎同时,一个穿着素雅旗袍、身影丰腴的中年女子也从园门方向的阴影处悄然现身,正是广和楼的柳三娘。她看着哭成泪人、被封住穴道的柳砚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与心疼。她快步上前,出手如风,在柳砚卿背上拍了几下,解开了她被封的穴道。
穴道一解,柳砚卿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张灵越怀里,失声痛哭。
柳三娘看着柳砚卿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过来人的清醒。她低声对柳砚卿说道:“丫头,你这又是何苦?我早就跟你说过,陈先生那样的人物,心思如海,眼里揉不得沙子。你非不听,你那些算计,他岂会长久不知?”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决绝,“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解释、哀求,在他决意已定的时候,都没有用。你若还想留住他,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柳三娘的目光锐利起来,盯着柳砚卿泪眼婆娑的脸:“把你心里那些算计、那些不甘、那些仇恨,都暂时抛开!就用你最真的那颗心,去追!去告诉他,你错了!不是为了利用他,就只是因为……你离不开他!能不能挽回,就看你这最后一步,够不够真,够不够狠!”
柳砚卿闻言,呆立当场。
脑海中闪过与陈阳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的沉稳,他的温柔,他的担当,他偶尔流露出的无奈与宠溺,还有刚才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爱意交织在一起,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算计、仇恨和不甘。
她猛地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和脖颈的血迹,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一种义无反顾的、近乎绝望的火焰。
“三娘……灵越……谢谢你们!”
她不再犹豫,甚至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衫,猛地挣脱开张灵越的搀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陈阳离开的方向,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追了上去!
阳光透过稀疏的竹林,在她奔跑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拙政园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她身边飞速倒退,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此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头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