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没那么闷了,一早一晚,风里带着点凉气。可我这心里头,比三九天还冷。自打挨了那一巴掌,我跟张左明,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谁也不搭理谁。他睡西屋,我带着孩子睡东屋,门一关,就是两个世界。
脸肿了几天,慢慢消下去了,可那道印子,像烙铁烙在心里,一辈子下不去了。力力和小花吓坏了,好几天不敢大声说话,看我的眼神都怯生生的。我看着孩子那样,心像刀绞。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个家,就是个火坑,早晚把我们娘仨烧死!
我得走!必须走!带着孩子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走,得有盘缠。我想起藏在炕席底下那个小布包,里头是我这些年偷偷攒下的血汗钱,加上张左明之前交的工资,省吃俭用,应该有小一百块了。有这笔钱,我们娘仨去义乌,好歹能撑一阵。
这天下午,瞅着张左明去粮站了,我赶紧插上门,掀开炕席,手伸进去摸。摸来摸去,心里“咯噔”一下!布包还在,可捏着瘪瘪的!我赶紧掏出来,打开一看,脑袋“嗡”的一声!
包里就剩一张皱巴巴的十块,两张五块,还有一些毛票,加起来,满打满算,二十五块!
一百块!只剩二十五了!那七十五呢?!长翅膀飞了?!
不用想!肯定是张左明!这个天杀的赌鬼!他偷了我的钱!我们的活命钱!
我眼前一黑,差点栽炕上。浑身血都凉了!这王八蛋!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仨啊!
我瘫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票子,眼泪“唰”地流下来。完了!路费都没了!咋去义乌?喝西北风去?
哭了半天,我抹了把脸。哭有啥用?哭不回钱!我得去找他!当面问清楚!这日子,不过了!钱,必须拿回来!
我把力力和小花托给王婶,揣上那二十五块钱,像头发疯的母狼,冲出了家门。我知道他去哪儿,肯定在老胡家那个赌窝!
后街棋牌室,还是那股乌烟瘴气的味儿。我扒着窗户缝往里看,果然,张左明又在里头!还是押宝那张桌子,他面前堆着一小堆钱,看样子得有三四十块!他脸红脖子粗,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庄家手里的宝盒,嘴里喊着:“开!开!豹子!一定是豹子!”
宝盒揭开,不是!庄家嘿嘿一笑,又把钱搂走了!张左明一拳砸在桌上,骂了句脏话,不甘心地又掏出几张票子押上。
我看着他那副赌鬼上身的德行,再看看他面前那些钱,心口像被大石头堵住了!那里面,有我的血汗钱!有我给孩子攒的学费!饭钱!
我再也忍不住了,“哐当”推开门冲进去,直接冲到张左明面前,指着他鼻子问:“张左明!炕席底下的钱,是不是你拿的?!”
屋里人又都看过来。张左明正输得上火,看见我,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你他妈又来干啥?滚!”
“我问你话呢!”我声音发抖,“钱是不是你拿的?那是我攒的活命钱!你拿去赌?!你还是不是人?!”
周围人开始起哄:“哟,左明哥,家底挺厚啊!”“嫂子查账来了!”
张左明脸上挂不住,“腾”地站起来,一把推开我:“拿你点钱咋了?老子的钱!我想咋花咋花!轮得到你管?!”
“你的钱?”我气得浑身哆嗦,“那是我穿珠子一分一分攒的!是孩子的学费!饭钱!你拿去赌?输光了咋办?让孩子喝西北风?!”
“少他妈在这儿哭穷!”他酒精上头,口不择言,“老子赢了钱,少不了你们娘仨的!滚一边去!别耽误老子翻本!”说着,又要坐下继续赌。
我看着他这副无可救药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念想,彻底断了。这个男人,没救了!跟他说啥都是对牛弹琴!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他,转身对屋里的人,特别是那个庄家,大声说:“各位乡亲都做个见证!张左明偷拿家里活命钱赌博,输得就剩这二十五块了!”我掏出怀里那点钱,举起来,“这钱,是我和两个孩子最后的活路!今天,我就当着大伙的面,跟他一刀两断!”
我转向张左明,眼睛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张左明,从今天起,我吴香香,跟你恩断义绝!桥归桥,路归路!孩子我带走,是死是活,不用你管!你赌你的,输死街头,也别来找我们!”
说完,我没等他反应,攥紧那二十五块钱,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张左明的骂声和众人的哄笑声,我全当没听见。
走出赌窝,外面天光大亮,刺得我眼睛疼。我站在街口,浑身脱力,靠着墙才没倒下。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了个大洞。家,没了。男人,没了。就剩手里这二十五块活命钱,和两个吓坏了的孩子。
可奇怪的是,除了空,还有一丝……轻松。像甩掉了一个压在身上多年的大包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怕他打骂,再也不用看着赌鬼的嘴脸生气!
对!断尾求生!不断了这条烂尾巴,我和孩子都得被拖死!
我深吸几口气,挺直腰板,往王婶家走。力力和小花看见我,跑过来抱着我的腿,小脸吓得煞白。
我蹲下身,搂住他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力力,小花,不怕。娘在。咱们……要出远门了。”
“去哪,娘?”力力小声问。
“去一个……能挣饭吃的地方。”我摸摸他们的头,“以后,就咱们娘仨过。怕不怕?”
力力摇摇头,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小花奶声奶气地说:“跟娘在一起,不怕。”
我鼻子一酸,赶紧憋回去。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回到那个冰冷的家,我开始收拾东西。没啥值钱的,就几件换洗衣服,两床旧被子。我把那二十五块钱,仔细缝在贴身的衣服口袋里。又翻出以前林昊给的那个写着“篁园市场东区23号,永兴百货”的纸条,看了又看。这,可能就是唯一的希望了。
张左明一夜没回来。也好,省得见面恶心。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起来了。煮了几个鸡蛋,热了糊糊,和孩子们吃了。然后,背起简单的包袱,一手拉着力力,一手抱着小花,锁上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晨的村子还在沉睡,路上没人。只有我们娘仨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村道上回响。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没了走的勇气。
走到村口,我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破旧的房屋,熟悉的道路,还有那个曾经以为是家的院子……一切都将被甩在身后。
前路茫茫,生死未卜。但我知道,留下,只有死路一条。走出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力力,小花,走了。”我紧了紧手里的包袱,迈开步子。
“娘,我们去哪儿?”力力问。
“去义乌。”我看着前未知的路,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娘带你们……闯一条活路出来!”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也是我吴香香,带着两个孩子,背水一战的第一天!
张左明,你就在你的赌桌边烂掉吧!我吴香香,偏要活出个人样来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