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里捞出小凤尸体的事,像一场瘟疫,在张家院子里蔓延开了。先是张左明,从报案那天回来,人就彻底垮了。
头两天,他还只是蔫头耷脑,不说话,眼神发直。没过两天,就开始发起高烧,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嘴唇干裂,说起胡话来。
我隔着东屋的门,都能听见西屋那边传来的动静。张左明烧得迷迷糊糊,嘴里不停地絮絮叨叨,声音时大时小,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
“别……别过来……不是我害的你……”
“小凤……小凤……你饶了我吧……不是我……”
“水……好多水……袋子……白色的袋子……”
“救命啊……别拉我……我不去水库……”
他这胡话,翻来覆去,都是关于小凤,关于水库,关于那个装尸体的白色尼龙袋。看样子,是真吓破了胆,魂都丢在水库边了。
王桂花守在西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给儿子擦身子降温,一会儿又熬些不知道管不管用的草药灌下去。可张左明的高烧就是退不下去,人眼看着就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凸起,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像个活鬼。
王桂花一边伺候儿子,一边哭哭啼啼,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那个丧门星!死了都不安生!还要来缠着我儿子!”
“肯定是她阴魂不散!来找替死鬼了!左明啊,你可要挺住啊!”
“天杀的小凤!你自己不检点惹来的祸事,凭什么报应到我儿子头上!”
她越骂越凶,越说越邪乎,到后来,简直有点神神叨叨了。有时候半夜里,我都能听见她在院子里烧纸钱,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驱鬼,又像是在诅咒。那跳动的火光映着她那张扭曲的老脸,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整个院子,都被一股浓重的病气和晦气笼罩着。力力吓得晚上都不敢出门,紧紧挨着我睡,小身子有时候会突然一抖,像是做了噩梦。
这天下午,张左腾和王小丽两口子过来了。大概是听说张左明病得厉害,过来“看看”。
他们一进西屋,没多少关心,反倒是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张左腾站在炕沿边,看着烧得人事不省的张左明,撇了撇嘴,吊梢眼里带着几分嫌弃和幸灾乐祸:“我说兄弟啊,不是当哥的说你,你这看女人的眼光,可真不咋地!找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王小丽在一旁帮腔,声音尖细,透着刻薄:“就是!先是吴香香那个扫把星,克得你家宅不宁!这又找来个小凤,更厉害,直接死在水库里,变成水鬼来索命了!啧啧,这得多大的晦气啊!要我说,就是你们自己招来的!搅家精凑一窝了!”
王桂花正心烦意乱,一听这话,火气“噌”就上来了,指着王小丽的鼻子骂:“你放什么狗屁!要不是你们两口子当初挤兑小凤,她能跑出去?她能死?现在倒来说风凉话!滚!都给我滚!”
张左腾被骂得脸上挂不住,梗着脖子反驳:“娘!你这话说的就不讲理了!我们咋挤兑她了?她自己不守妇道,勾引左明,还有理了?她死在外面,是她命不好,关我们屁事!”
“就是!”王小丽翻着白眼,“自己作死,还能赖别人?要怪就怪左明自己没出息,尽招惹些不干不净的女人!”
西屋里顿时吵成了一锅粥。王桂花的哭骂,张左腾的狡辩,王小丽的尖酸,混着张左明断断续续的胡话,简直比唱大戏还热闹。
我坐在东屋里,听着那边的动静,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这一家子,真是烂到流脓了!人都病成那样了,说不定就快不行了,他们不想着怎么救人,反而在这互相推诿、埋怨、看笑话!哪还有一点人味儿?
张左明也是活该!当初要不是他贪图小凤年轻,把她弄回家,也不会惹出后面这么多烂事。现在小凤惨死,他吓出病来,也算是报应!
可看着西屋那边乱糟糟的样子,我这心里,却没有半点痛快,反而觉得更加悲凉和压抑。这个家,从里到外,都烂透了,没救了。待在这里,呼吸的空气都是臭的。
力力靠在我身边,小声问:“娘,爸……爸会死吗?”
我摸摸他的头,没说话。死不死,都是他的命。我只关心我的儿子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张左明的病,像一块沉重的乌云,压在张家院子的上空,也压在我的心上。我知道,这场病,不会那么容易过去。就算人能救回来,这个家,也彻底散了架了。
而我,必须趁着这场混乱,赶紧想办法,带着力力,离开这个鬼地方!再待下去,我们娘俩,不是被他们拖累死,就是被这污浊的空气闷死!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那个离开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狂地生长。必须走!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