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锅碎了。冰冷的锅片散在灶膛的灰烬里,映出高秀平煞白的脸。嫂子吴迪在院里骂着“没一个好东西”,而里屋炕上,母亲曲桂娥的气息比游丝还轻。】
天还没大亮,高秀平的心就毫无缘由地慌作一团,右眼皮跳个不停。
做好饭照顾两个孩子吃饭,等孩子们上学后,她突然又感到胸口一阵抽搐,一阵比一阵紧促,她推了推身旁的丈夫李守业:“快,骑车载我回娘家,我觉得我娘出事了。”
一路上,她心里揣了兔子似的,七上八下。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其它地方哐当哐当响个不停,马上就要报废,哪来的永久?
李守业在她的催逼下,两脚费力地蹬着车子,他的身体使劲前倾,把身体的重量加在腿上,帮助脚部用力,紧赶慢赶,终于,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走到街门口,高秀平碰到嫂子吴迪,她喊了一声:“嫂子!”
吴迪骂骂咧咧:“没一个好东西!”
高秀平心想:“坏了!嫂子这是犯病了?”
她急忙往屋子里跑,院子里,侄子家宝和侄女净芳一脸惊恐地站着,大眼瞪小眼。见她来了,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欢呼着上前迎接,而是一副傻傻的样子。
高秀平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子,她一眼瞥见灶膛下面一湾水,再一看,大铁锅碎了。
高秀平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更甚。她顾不上铁锅,焦急地喊道:“娘!”
她冲向里屋的瞬间,发现母亲躺在炕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那个梨花木头做的硬板凳躺在母亲身边,被褥上有许多水渍,还在无声蔓延,水盆子扣在炕梢。
“娘,你怎么了?”
这时候,李守业已经紧跟在她后面进了屋子,一同进来的还有家宝和净芳。
母亲曲桂娥早已经气息微弱,不能发出声音。
在李守业的耐心安抚和询问下,家宝战战兢兢地说:“是妈妈……拿板凳砸奶奶……”
高秀平颤抖着摸向母亲的额头,指尖传来的冰凉黏腻的触感,与炕梢那盆泼洒出的水映出的破碎天光一样,让她心惊胆颤。
李守业看到这场景,忙说:“赶紧送医院!”
高秀平又气又急,但此时也顾不上追究,得赶紧送母亲去医院。
李守业转身出去,到屯子里找马车,然后将曲桂娥抱到马车上,匆匆往医院赶去。
到了医院,医生迅速对曲桂娥进行检查。一番检查后,医生严肃地对高秀平说道:“患者有两根肋骨骨折,情况比较严重,得马上安排手术。”
高秀平听到这个消息,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李守业赶忙扶住她。曲桂娥被推进了手术室,高秀平在手术室外焦急地踱步,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怎么也没想到,嫂子竟然会对母亲下如此狠手。
几个小时后,手术结束,曲桂娥被推出手术室,所幸手术很成功,但还需要长时间的调养。
高秀平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心中满是愤怒和心疼。
原来,吴迪身体一直不好,陈宇时不时地去家里为吴迪按摩,久而久之,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开了,加上高吉梁常年在水库工地不回家,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被人检举。
有人反映陈宇曾经练习“资产阶级按摩术”,这是“批判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的主要内容。
工作组登门检查,果然发现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有肌肤之亲,百口莫辩,就抓了现行,吴迪的行为被上纲上线,上升为追求资产阶级腐化生活的政治问题。
他们在吴迪的脖子上挂了一双鞋子,当街批斗。
那些目光和唾沫星子像是滚烫的烙铁,一下下烫在吴迪的神经上,她感觉自己脑子里有根弦儿,啪的一声断了,整个世界瞬间变得光怪陆离。
她思来想去,怀疑举报人是自己的婆婆:“就是你出去说的,不然别人怎么会知道?”
曲桂娥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媳妇会怀疑自己,她曾经劝说过吴迪,让她小心别人的口舌,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吴迪当耳旁风:“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谁爱咋说就咋说。”
曲桂娥见儿媳妇不听劝告,只能听之任之。当事态发展到被曝光并游街示众的时候,曲桂娥反倒清醒了,她劝说儿子高吉梁:“吴迪只是一个病人,你不许对她有任何偏见。”
高吉梁听母亲的话,只字不提游街的事情。
吴迪的父亲吴国富听闻此事,有些坐不住了,她大骂女儿:“你简直是丢尽了吴家的脸!”
吴迪不服:“我只是让陈宇给我按摩,根本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你跟外人一样欺负我,我不活了!”
说着吴迪失去控制,寻死觅活,被母亲于艳芳安抚住:“迪迪,可不能再折腾了,吉梁他没说什么,这事就过去了。”
吴迪在母亲劝说下,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当她从娘家返回自己家的时候,路上遇到屯子里的人,他们指指点点:“快来呀,破鞋回来了。”
“你们看看哈,她整天穿得花枝招展,天生就是……不正经。”
吴迪听了这些话,怒火中烧,回到家就把气撒在了婆婆身上。她冲进屋子,拿起板凳使劲砸向大铁锅,只听咔嚓一声,大铁锅碎成几块。
感觉还有气没出来,她又随手抓起灶台上的盆子,连同盆里的水一起倒进没有底的锅里。顿时,水从锅底坑流出来,黑色的草木灰淌了一地。
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还有气没出来,于是冲着家宝和净芳大喊:“你们死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出去!”
她把两个孩子轰出屋子,转身冲进里屋。
曲桂娥被她一顿折腾,早已经浑身颤抖,头晕目眩地倚在炕头的墙上,眼冒金星。
吴迪完全失去理智,举起板凳就朝婆婆砸去,板凳砸在曲桂娥的胸口上。曲桂娥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吴迪砸过之后,见婆婆没有反抗,心里还有一口气,顺手把地上的脸盆子抄起来,连水带盆一起摔向婆婆。
高秀平他们赶到的时候,正是吴迪疯狂摔打以后,消耗掉所有力气退场了。
高秀平是在侄子侄女断断续续的口述中了解了事情的原委。高吉梁带着两个孩子到医院看望母亲的时候,他一遍遍对孩子说:“以后,你们没有妈了,她自己爱死哪就死哪。”
高秀平虽然对嫂子的行为非常愤怒,但是念及年幼的孩子,考虑到嫂子的抑郁症,她选择原谅。
吴国富和于艳芳夫妻听闻亲家母被女儿打伤住院,又羞又恼,赶忙来到医院看望曲桂娥,并且不停地向高秀平夫妇赔礼道歉。
吴国富从医院出来后,感觉自己颜面扫地:“我这就去把她打死得了,全当没养这个女儿!”
于艳芳赶紧拉住他:“你疯啦,迪迪她有病,要是真出了事,这日子还怎么过?”
高秀平追出去阻拦:“吴叔,吴迪是你女儿不假,但她现在是我们高家人,你不能动半根指头,这是我们家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不能插手。”
吴国富被感动得眼眶泛红,他看着高秀平,重重地点了点头:“秀平,你能这么想,是我们吴家的福气。是我没教好迪迪,她做出这样的事,我心里也不好受。”
于艳芳也在一旁抹着眼泪,说道:“秀平啊,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劝劝迪迪,让她好好治病,改改这脾气。”
吴迪被家人接回了娘家,接受专业的治疗。
曲桂娥昏迷了三天三夜,当她从死神那头回来时,她懵了,脑子一时半会儿没转过来:“我这是在哪儿啊?”
她努力回想着,突然,她一下子坐起来,手上的吊瓶被她扯得晃动起来。
高秀平赶紧上前按住她,轻声安慰:“娘,您在医院呢,您已经没事了。”
曲桂娥眼神有些恍惚,她一把拽掉吊瓶,手上立刻流出鲜血,她用力甩掉高秀平前来制止她的手:“你们……救我干什么?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掀开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