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年的北风刮来的不只是鞍山深秋的凛冽,还有大美人那劣质烟草的呛人味道。
这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高秀平的喉咙,也扼住了她对这个小家最后一丝温馨的幻想,她看着熟睡的儿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她又想起雷锋日记里面的话:是光荣的战士还是可耻的逃兵,那就要看你在困难面前有没有坚定不移的信念了。
我到底有没有坚定的信念呢?我如果想逃,是不是就没有坚定的信念了?面对困难,我的态度应该是什么呢?是在逆境中坚定信念,绝不退缩,还是逃跑?
她的内心在激烈争斗,眼下的困难是她无法战胜的,让大美人不抽烟是不可能的,让她不住炕头也不合情理,她养尊处优惯了,遭不了罪。
这样想来,不是所有困难都能战胜的,有些困难可以绕过去,不需要去战胜,这不能算是逃避,这是智取,我不是逃兵。
朦胧的月光映衬下,儿子小建设熟睡的小脸显得格外粉嫩,像一个软糯的小团子,高秀平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蛋。小家伙睡梦中还咂吧下嘴,嘴角溢出一丝晶莹的口水,模样可爱极了。
她眼前浮现出白日里儿子像个小猴子似的在炕上蹦跶的情景,圆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会儿抓起枕头扔向空中,一会儿又把被子扯得乱七八糟。
高秀平看着他调皮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小建设看到妈妈在笑,更来劲了,直接从炕上爬到地上,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一会儿躲在衣柜后面,一会儿又探出头来做鬼脸,“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他还拿起爷爷给他做的小木头剑,挥舞着,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武术表演。高秀平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个可爱调皮的小宝贝。
看着儿子的可爱模样,她的心情好多了,心里那阵惊涛骇浪算是过去了。她悄悄躺下,心里默念着《雷锋日记》里的话:“青春啊,永远是美好的……
“可是真正的青春,只属于这些永远力争上游的人,永远忘我劳动的人,永远谦虚的人。”
她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力争上游的人,她拥有青春,带着青春的美好憧憬,甜蜜地睡一觉。
哪知道她刚躺下来,一阵恶心的烟草味径直扑向她的眼耳鼻和口腔,这味道来自炕头上二婶大美人那里,令她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她忍了忍,可是,再一次翻江倒海。她控制不住腾地爬起来,起身,下地,跨过一道门槛、两道门槛、三道门槛,她逃到院子里。
经过外屋的时候也没有放慢脚步,婆婆孙玉良被惊醒。
高秀平不管不顾,经过外屋和堂屋,推门跨出门槛。深秋的凉风袭来,她打了一个激灵,却也瞬间压下了胃里那阵翻江倒海,一阵凉爽舒适。
高秀平深吸一口气,这清新的空气瞬间驱散了她鼻腔里那令人作呕的烟草味。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这凉风的轻抚,思绪也渐渐飘远。
换气,不仅仅是为了摆脱那刺鼻的味道,更是在这压抑的生活里寻找一丝自由与宁静。
在这个家,她每日操持家务,照顾孩子,还要面对家中掌权者时不时的挑剔,那烟草味就像生活中的种种琐碎与无奈,紧紧缠绕着她。
而此刻,这新鲜空气就如同生活中的希望,给她疲惫的身心注入了新的活力。
她意识到,换气是一种对生活的反抗,是在困境中给自己寻找一方喘息的天地。
她要在这平凡又艰难的日子里,像雷锋那样力争上游,为自己和儿子创造更好的生活。
她正在想入非非,婆婆走出来:“守业媳妇,你不睡觉跑出来干啥?”
高秀平知道自己刚才走路太莽撞:“妈,是我吵醒你了?我刚才胸口闷,恶心……”
孙玉良摸了摸高秀平的头:“不发烧,会不会是又有了?”
高秀平拿不准:“不会吧?出来透透气,现在好多了。”
孙玉良说:“你这孩子,大大咧咧的,你那个月信来了没有?”
高秀平说:“我从来就没正常过,好久没来了。”
孙玉良说:“也难怪,一个女孩子家,在山上放牛好几年,肯定是冻出毛病了,我那时候以为你不能生孩子呢,不让守业娶你,可是守业……”
孙玉良说着说着,自己笑了,高秀平也笑了:“妈,我光知道我老叔嫌我没文化,配不上他大侄子守业,还不知道你也嫌弃我呢。”
孙玉良很惊讶:“守业没告诉你吗?我还以为……”
高秀平又笑了:“妈,你可是不打自招,你不怕我报复你吗?”
婆媳二人在门外聊得热乎,厢房里,李守业没睡踏实,他惦记着儿子建设,小家伙天天深受二婶吸烟的影响,还有秀平,她每天看书学习,有二婶从中干扰,恐怕……
他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在说话,他听清楚了,他匆忙爬起来,推门走到院子里:“妈,秀平,你们不睡觉干嘛呢?”
孙玉良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啊,也不知道你老叔老婶想怎样安排这个家,总这样真不是事。”
李守业灵机一动:“妈,我看秀平最近太累,我带她回娘家住一段时间吧?”
孙玉良欣然同意:“好,好,我也正有此意。”
高秀平有些纳闷:“妈,以前我每次回娘家,你都不高兴,说我偷懒躲活,你现在怎么又主动让我回娘家了?”
孙玉良说:“现在家里人多,再说了,你二婶抽烟,还赖在你们的炕头上,我看她就是没安好心。”
高秀平听说要回娘家,心里敞亮多了,这一敞亮,把冷空气放进胸腔,一个喷嚏惊醒了西屋的叔公李文昌夫妻,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屋子。
李文昌习惯性叹了叹嗓子:“你们,这黑灯瞎火的,是开晚会呢?”
孙玉良趁机把问题夸大:“他老叔,我们在研究守业和秀平的事呢,你们想让他们小两口分居到什么时候啊?”
孙桂英没想到一向不管事的妯娌孙玉良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有些措手不及:“这不是暂时的吗?我正在想办法呢。”
李守业有些不满:“老婶,依我看,你这穆桂英待在家里挂不了帅,你得出去挂帅,家里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明天我带秀平回娘家。”
孙桂英急了:“现在家里这么多人,秀平回娘家谁做饭啊?”
李守业说:“这样吧,我把我爹和我妈一起带到秀平娘家,他们家房子多,就我丈母娘自己在家,正好可以作伴,至于你们和二叔一家,你们自己安排。”
孙玉良笑了:“你还别说,那天我还寻思,要去看看你丈母娘呢。你爹不能去,他整天离不开他那几亩地。”
李文昌听出问题了:“我最近没心思考虑家里的事情,整天检讨自己的政治思想,这是我的失误,你二叔他们一家回来挺长时间了,该给他们规划一下了。”
高秀平收拾东西要去娘家,孙玉良打退堂鼓:“秀平,我还是不去了,我不放心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