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华穿着高秀平做的嫁衣,成了屯子里最风光的新娘,可没人知道,裁出这风光的“高裁缝”,此刻正对着一盏孤灯发愁,她赚来了名声,却快要把自己熬干了。
油灯下的血珠,滴在那件即将完工的中山装上,晕开一小团暗红。高秀平嘬了想下刺痛的手指,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高秀平的裁缝手艺,因为李春华结婚穿的几件衣服而在屯子里传开,不少人找她做衣服。
这本来是好事,她有求必应,可时间一长,问题就来了。有些人白天忙完地里的活儿,晚上才能抽出空来让她做衣服。
这已是今晚第三个来麻烦她的人了,她叹了口气,不是厌烦,而是担心越来越多的人晚上来求她帮忙,严重影响家人的休息,她自己也早已经身心疲惫。
刚开始的时候,李守业心疼她天天熬夜,不让她干,可高秀平见到有人求她,就抹不开面子。李德昌夫妻看到儿媳妇为家里挣钱,也过意不去。
李文昌则表示反对:“秀平,我看你干脆先放一放,不要干了,正常人熬夜都受不了,何况怀着娃呢?”
孙桂英也反对她熬夜:“我看守业媳妇都干到天亮,这什么人能受得了?”
高秀平急忙解释:“我就有那么一天晚上着急撵活,干到天亮。”
孙玉良责备儿子:“我睡着了不知道,守业这孩子,你咋不看着媳妇,别让她熬夜,她可是怀着娃呢!”
李守业内心愧疚,他睡眠太沉,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李文昌感觉问题很严重:“这样吧,不让秀平干,她可能还不舍得,干脆别到生产队干了。”
李德昌感觉弟弟说得在理,他一直佩服弟弟,在重大问题上总能想出办法,要不然人家怎么能当大队书记呢。
李守业表示赞同:“老叔,您说得对,总得舍一头,想干裁缝,就不要到生产队干活了,秀平,你明天就不要去地里干活了。”
高秀平还有些不舍得:“这样吧,我手里活多的时候就在家里干,活不多就去生产队干,这样总行了吧?”
李守业拗不过她:“真是搞不懂你,不让你受累,你还不乐意了?”
高秀平开始在家里开起了裁缝店,那台陪伴她做帆蓬挣钱买房子的铁腿阿秀,在给春华做嫁衣的时候,被她用马车从娘家拉到婆家,算是她给自己后补的嫁妆。
铁腿阿秀缝纫机哒哒作响的声音,像急促的雨点敲打在炕桌上,成了陪伴一家人的唯美节奏。
但凡是裁缝都知道,不熬夜基本是不可能的。有时候一件衣服没做完,想着一气呵成,连饭都不吃是常事。
昏黄的油灯将她弯腰踩缝纫机的影子拉得巨大,投在土墙上,像一个忙碌的、永不歇息的巨人。
新剪开的棉布散发出一种阳光和浆洗过的干净味道,这是她最喜欢的气味,代表着崭新的希望。
她的手艺也在屯子里越传越远,找她做衣服的人更多了。 她还寻思可以赚点零花钱,或者赚点吃的。
那时候有的人家拿不出现钱,就给点地里产的,海里捞的,山上摘的,总之就是,没有白求人的。
这天晚上,她又在昏黄的油灯下缝着衣服,手指被针扎了,可她顾不上疼痛,心里只想着赶紧把衣服做完。
突然,门被敲响了,原来是老队长张成功来了:“秀平啊,我过两天要去公社开会,想麻烦你给做件像样的衣裳。”
高秀平看着老队长满脸的歉意,还是点了点头。她起早贪黑,给老队长做了一件中山装。老队长乐得合不拢嘴:“我结婚都没穿过这么妥帖的衣裳。”
老队长张成功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高秀平腼腆地笑着,刚想歇口气,就听老队长接着说:“对了,我家春梅……你看能不能也跟着你,学学这金贵手艺?”
高秀平听了有些紧张:“老队长,不是我不想教春梅,是我不会讲解,怕教不好。”
老队长笑着说:“秀平啊,你手艺摆在那儿呢,慢慢教肯定行。春梅这孩子机灵,学得快。”
张春梅也在一旁乖巧地点头,满眼期待地看着高秀平。高秀平见此,只好答应下来。
一开始教的时候,高秀平确实不太会讲解,好在张春梅悟性高,很多步骤一点就透,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高秀平渐渐也摸索出了教学的方法,开始能清晰地给张春梅讲明白每一个裁剪要点。
张春梅的手艺有了很大进步。屯子里一些小的裁剪活儿,她也能独立完成。有了裁剪手艺,前来提媒的人多起来,老队长相中供销社主任王金庚,托人提媒。
王金庚跟王金双一样,找对象的标准爱屋顶还高,他把王家窝屯的姑娘挑了个遍,没有一个相中的。听媒人说这个外屯女孩会裁剪手艺,当即答应见面看看。
没曾想,二人一见钟情。王金庚和张春梅相处一段时间后,感情愈发深厚,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老队长为女儿买了缝纫机和锁边机做嫁妆,风风光光把女儿嫁出去。
张春梅学会裁剪技术,找到如意郎君,屯里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也想学裁剪手艺,纷纷找到高秀平,想跟她学习。
高秀平实在不好拒绝,便又答应了下来。可这次教学却不像教张春梅那般顺利。
这几个姑娘媳妇理解能力参差不齐,有人学得快,有人学得慢,有的根本就是为了找个好人家,没有心思学手艺。
高秀平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有时候一个简单的步骤,反复讲了好几遍,她在衣服上仔细讲解“这里裁一寸,穿起来得劲”,她讲不出胸围和肩宽的黄金比例。
没过多久,就有人开始在背后抱怨高秀平教得不好,说她藏着掖着不肯把真本事教出来。更有人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这是故意的。”
高秀平心里委屈极了,自己明明已经尽心尽力,可还是落得这般指责。
她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没文化,她学服装裁剪没有经过师傅,全凭自己琢磨。她会根据身高体型判断,然后拿着衣服做参照。
可是这种方法她自己琢磨可以,如果想教会别人,那就很难了。她不会量尺寸,不会算比例,甚至连尺都看不懂。
没有人理解她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是怎样学会裁剪的,更没有人理解她能够教会张春梅,却再也教不会一个徒弟。
老队长替她解释:“也许春梅跟她一样,无师自通,她只是点拨一下,起到推进作用。”
李守业总能找到快乐:“管他们说啥,不用你教岂不是更轻松?你又不收学费,图个啥啊?”
教不会徒弟一点没耽误高秀平干活,屯子里一对年轻后生要结婚,按照东北习俗,新娘的“离娘肉”和新娘迎亲时要穿的彩堂鞋都至关重要。
新郎母亲特意抱着一块四蹄筋绑着红绳的整块猪肉和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料子来找高秀平。
“秀平呐,这踩堂鞋可得你来做,你手艺好,针脚密实,寓意着小两口以后的路走得稳当。”
高秀平摸着那扎实的鞋底料,感觉接下的不是一份活,而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祝福。
她连夜赶工,纳鞋底时每一针都格外用力,仿佛真的能把这踏实缝进新人的未来里。
然而就是这双踩堂鞋,差点毁了高秀平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