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着金黄与银白的丰收喜悦,“蛟龙号”并未在原地过多停留。郭春海深知,如此大规模的鱼群聚集,动静不小,可能会引来其他不速之客,无论是海洋中的掠食者,还是海面上心怀叵测的同行。他指挥着船员们以最快的速度将价值连城的大黄花鱼和石斑鱼分拣、冰鲜入库,甲板被冲洗干净后,便下令起航,离开了这片由巨龟指引而来的“福地”。
航向依旧是漫无目的的,但船上的气氛已然不同。之前的沉闷和焦虑被一种高昂的、充满期待的情绪所取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干活也格外卖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老崔甚至破天荒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机舱里传来的柴油机轰鸣声在他听来也如同悦耳的音乐。
郭春海站在驾驶室里,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过雷达屏幕和海面,但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不少。那只玳瑁海龟的报恩行为,不仅带来了实实在在的财富,更在他和所有船员心中种下了一颗奇妙的种子——对这片神秘海洋的敬畏与好奇,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春海哥,你说那老龟,还会再来吗?”二愣子凑过来,脸上满是兴奋未退的红光,他现在对那只巨龟充满了近乎崇拜的好感。
“不知道。”郭春海摇了摇头,目光悠远,“万物有灵,它若想来,自然会来。它若不来,咱们也不能强求。”他心里清楚,这种机缘可遇不可求,过度期待反而会落空。
就在这时,了望哨再次传来了呼喊,不过这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左前方……好像有个黑点……像是个岛子?”
郭春海立刻举起望远镜,循着方向望去。在苍茫的海平线上,确实有一个极其模糊的、低矮的黑色轮廓,若隐若现。海图对这片区域的标注并不详细,只大致画出了几个礁石群,并未标明有像样的岛屿。
“靠过去看看,保持警惕,注意水深。”郭春海下令。在这远离常规航线的海域,任何未知的陆地都可能意味着风险,但也可能藏着机遇。
“蛟龙号”调整航向,朝着那个黑点缓缓驶去。随着距离的拉近,岛屿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那确实是一座岛,面积不大,地势平缓,岛上覆盖着耐盐碱的低矮灌木丛和一些歪歪扭扭的松树,整体看起来荒凉而寂静。岛屿周围,同样散布着一些黑色的礁石。
当船只靠近到足以看清细节的距离时,郭春海下令减速,并绕着岛屿开始缓慢巡航,同时用回声测深仪仔细测量着周边水深,寻找合适的下锚点。
“咦?你们看那岸边!”眼尖的二愣子又发现了什么,指着岛屿一侧被礁石环抱、形成半封闭状态的一片浅水区喊道。
众人纷纷望去。此时正值退潮时分,大片黑褐色的礁石和滩涂裸露出来。而就在那一片礁石和浅水区域,在冬日苍白的光线下,竟然反射出星星点点的、不同寻常的光泽!
那并非是水的反光,而是一种……属于贝壳类和甲壳类生物特有的、湿润而鲜活的光泽!
郭春海再次举起望远镜,仔细分辨。这一看,饶是他心性沉稳,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
只见那一片潮间带和浅水区,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肥硕的鲍鱼!它们紧紧吸附在礁石上,黑褐色的壳边缘,隐约可见肥厚的软肉。其中一些的个头,甚至比他们在“黑石礁”费力潜水捞上来的还要大上一圈!除了鲍鱼,礁石缝隙和沙泥地上,还能看到成群的海参在缓慢蠕动,以及一堆堆外壳粗糙却个头惊人的生蚝(牡蛎)。更令人惊喜的是,在那清澈见底的浅水里,还能看到不少近乎透明的大对虾在游弋!
这简直是一座未经发掘的海洋珍品宝库!
“我的老天爷……”老崔不知何时也爬上了甲板,看着那片仿佛唾手可得的财富,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这……这得值多少钱啊!”
其他船员也都看呆了,发出阵阵压抑的惊呼。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密集、如此高品质的野生海产聚集地!这比之前那网大黄花鱼带来的视觉冲击力还要直接、还要震撼!
“都安静!”郭春海低喝一声,压下心中的波澜,“格帕欠,用摄像机再看看水下情况,特别是深水区。二愣子,准备小艇,带几个人,跟我上去看看!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私自下水或者采集!”
他的冷静感染了众人。是的,越是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越要保持清醒。这片岛屿和周边海域情况不明,贸然行动可能会带来未知的危险。
格帕欠立刻操作水下摄像机,对岛屿周边的深水区进行了探查,反馈回来的画面显示,深水区的地形相对平缓,没有发现明显的危险生物或异常强流。
很快,一艘救生艇被放下。郭春海亲自带着格帕欠、二愣子以及另外两名经验丰富的船员,带上必要的工具和武器,驾着小艇,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浅滩驶去。
小艇靠近浅滩,几人跳下船,踩在湿滑冰冷的礁石和泥沙上。近距离观看,更觉震撼。那些鲍鱼的吸附力极强,外壳因为常年与礁石摩擦而显得粗糙古朴,但边缘露出的软肉却饱满肥厚,显示出极佳的品质。生蚝簇拥在一起,外壳如同岩石般坚硬。海参在脚边缓慢爬行,肉刺挺立。对虾在浅浅的水洼中惊惶地弹跳。
“春海哥,这……这简直不敢相信……”二愣子蹲下身,想用手去摸一个足有他巴掌大的鲍鱼,又有些不敢,生怕这是个梦,一碰就碎。
格帕欠则更关注环境,他仔细观察着潮水的痕迹、礁石的分布以及水流的走向,低声道:“这里像是个天然的避风港,水流平缓,营养丰富,所以这些东西才能长这么好,还这么多。”
郭春海点了点头,他弯腰捡起一个掉落在沙地上的空鲍鱼壳,壳的内壁闪烁着七彩的珍珠光泽,异常美丽。“看来,咱们又欠那老龟一个大人情了。”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感慨。若非巨龟引路,他们绝无可能找到这座偏离航线、隐藏在茫茫大海中的孤岛。
初步探查,岛上除了些海鸟,并无大型动物或人类活动的迹象,似乎是一座真正的无人荒岛。
返回“蛟龙号”后,郭春海立刻召集核心船员开会。
“岛上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郭春海开门见山,“东西是好东西,但咱们不能涸泽而渔。”
“春海,你的意思是?”老崔问道,眼神热切。
“我的意思是,这里,可以作为咱们一个秘密的、可持续的补给点。”郭春海指着粗糙手绘的岛屿草图,“每次来,根据潮汐和市场需要,定量采集。只取成体,幼小的和带卵的坚决不动。而且,采集方式也要注意,不能破坏礁石生态。”
他看向格帕欠和二愣子:“这次,就不用重型拖网,也不用大规模潜水了。就用最原始的方法,赶海。”
“赶海?”二愣子眼睛一亮,这活儿他熟啊!小时候没少在老家海边干这个。
“对,赶海。”郭春海肯定道,“趁退潮的时候,咱们用小艇过去,用撬棍、铲子,手工采集。虽然效率低点,但能最大程度保证品质,也不伤根本。乌娜吉,你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也跟着去,负责现场分拣和初步处理。”
这个决定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相比于粗暴的捕捞,这种细水长流的方式,更符合他们此刻的心境和对这片“福地”的感激。
说干就干。计算好潮汐时间,第二天一早,趁着最低潮,“蛟龙号”上放下了两条小艇,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几乎全员出动,带着箩筐、麻袋、撬棍、铲子等工具,浩浩荡荡地开赴那片宝藏浅滩。
退潮后的滩涂完全显露出来,面积比昨天看到的还要广阔。人们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者,兴奋而又小心地开始了工作。
格帕欠带着水性好的几个人,负责在齐膝深的水区采集对虾和搜寻隐藏更深的大个头海参。他们的动作迅捷而准确。
二愣子则领着一帮壮劳力,负责对付那些紧紧吸附在礁石上的鲍鱼和生蚝。这可是个技术加力气活。用特制的铁撬棍寻找贝壳与礁石之间最薄弱的缝隙,巧劲一撬,既要保证贝壳完整不破裂,又要避免伤到下面的软肉。经验老道的,一撬一个准;生手则往往弄得满头大汗,贝壳却纹丝不动,或者“咔嚓”一声撬碎了,引得旁人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指点。
乌娜吉则带着妇女们,跟在后面,将采集上来的鲍鱼、生蚝、海参、对虾迅速分门别类。鲍鱼和生蚝放进垫着海草的箩筐,海参则小心地放入装有海水的桶里保持鲜活,对虾则用湿布覆盖保鲜。她们一边干活,一边低声交谈着,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郭春海也没有闲着,他来回巡视,时而指导一下撬鲍鱼的技巧,时而提醒大家注意脚下湿滑的礁石,避免受伤。他看着这热火朝天却又井然有序的场面,心中充满了满足感。
这不同于之前网捕大黄花鱼那种暴富式的冲击,而是一种更踏实、更绵长的喜悦。仿佛一个辛勤的农夫,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收获着精心照料的庄稼。
忙碌了大半天,直到潮水开始回涨,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带着满满的收获,乘坐小艇返回“蛟龙号”。两条小艇都被各种海珍品堆得满满的,压得吃水线深了不少。
回到大船,又是一番忙碌的称重、记录、入库。初步清点下来,这次“赶海”的收获,鲍鱼、生蚝、海参、对虾加起来,竟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重量,虽然总价值可能不及那网大黄花鱼,但其品质之高、种类之丰富,足以让任何水产商人眼红。
最重要的是,他们几乎没有消耗什么燃料成本,只是付出了体力,而且对这片富饶的海域几乎没有造成破坏。
晚上,乌娜吉用今天收获的新鲜食材,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海鲜大餐。清蒸的鲍鱼蘸着姜醋汁,鲜甜弹牙;炭烤的生蚝带着蒜蓉的香气,肥美多汁;白灼的对虾原汁原味,甘甜无比;就连用边角料熬煮的海鲜汤,都浓郁鲜香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下去。
众人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欢声笑语不断。托罗布老爷子也被请到了船上,品尝着这来自大海的馈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用鄂伦春语低声念叨着感谢山神海灵的话语。
郭春海嚼着鲜美的鲍鱼肉,望着远处在暮色中只剩下一个黑色剪影的孤岛,心中思绪万千。这座岛,是那灵性巨龟送给他们的又一份厚礼。它不仅缓解了这次出海的成本压力,更重要的是,为他们指明了一条不同于传统捕捞的、更具可持续性的发展道路。
当然,他也知道,怀璧其罪。这座孤岛的位置必须严格保密,否则一旦泄露,必然会引来疯狂的掠夺,这片净土将很快被破坏殆尽。
夜色渐深,“蛟龙号”的灯光在孤岛旁的海面上摇曳,如同守护着宝藏的忠诚卫士。这一次的收获,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们与海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和谐的阶段。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几天前那个看似“亏本”的救助决定。善念结出的果实,其甘醇远非金钱可以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