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郭春海就蹲在后山坡的柞木栅栏边上,嘴里叼着根草茎,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手里攥着把新鲜的三棱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栅栏里那头梅花鹿。这头公鹿是三天前从老金沟带回来的,右前腿还带着捕兽夹留下的伤疤,可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却亮得吓人,警惕地盯着栅栏外的一切动静。
咋样,还是不吃?乌娜吉抱着孩子走过来,小崽子手里攥着把嫩草,正往嘴里塞。女婴已经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这会儿正冲着梅花鹿地叫唤,口水顺着下巴滴在红肚兜上。
郭春海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个盐渍的松塔:昨儿个李老爷子教的法子,说鹿最爱这口。他把松塔轻轻扔进栅栏,公鹿的鼻子立刻抽动起来,可身子还是纹丝不动。
狼崽子不知从哪窜出来,嘴里叼着个东西——是只死兔子!小家伙把兔子放在栅栏边上,然后退后几步蹲坐着,尾巴在草地上扫来扫去。公鹿的耳朵地竖起来,慢慢凑近嗅了嗅,突然打了个响鼻,一蹄子把兔子踢飞了。
得,这位爷连肉都不稀罕。二愣子扛着捆柞木杆子走过来,解放鞋上全是泥。小伙子最近在学木匠活,手上磨出了好几个血泡。春海哥,咱这鹿圈还差三根横梁,得去老林子里砍...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长的鹿鸣。栅栏里的公鹿顿时躁动起来,鹿角地撞在木桩上,震得整个栅栏都在晃。郭春海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摇晃的立柱,心里直打鼓——这动静他太熟悉了,是野生鹿群在召唤同伴!
要坏事!郭春海抄起倚在栅栏边的五六半,二愣子,快去把东边的栅栏加固!小伙子刚要动身,林子深处又传来一阵鹿鸣,这次更近了,还夹杂着树枝断裂的声。
乌娜吉麻利地把孩子塞给二愣子,转身就往屋里跑。女婴在二愣子怀里扭来扭去,小手拼命指向林子——那里隐约可见几道棕黄色的影子在树丛间闪动。
是鹿群!郭春海的心跳加快了。重生前他见过养殖场被野鹿群冲垮的惨状,那场面就跟坦克碾压过似的。他飞快地检查了下弹匣,里面装的是麻醉弹——这是托赵卫东从县兽医站搞来的稀罕货。
第一头母鹿出现在林缘时,太阳刚好爬上山梁。那畜生体型不大,可眼神凌厉得很,蹄子不停地刨着地上的腐叶。紧接着是第二头、第三头...眨眼功夫,二十多头梅花鹿呈扇形排开,最前头是头体型硕大的公鹿,鹿角分叉如刀,在晨光中泛着寒光。
栅栏里的公鹿彻底疯了,它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冲向柞木栅栏。一声,碗口粗的木桩应声而断。郭春海刚要举枪,乌娜吉突然从屋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个古怪的玩意儿——是截桦树皮卷成的鹿哨!
呜——
哨声响起的那一刻,野生鹿群齐刷刷地抬起头。领头的公鹿耳朵转了转,突然打了个响鼻。乌娜吉的指尖在哨子上轻轻滑动,哨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活脱脱就是头求偶的母鹿在叫唤。
奇迹发生了。野生鹿群竟然慢慢平静下来,有几头年轻的母鹿甚至往前凑了几步。栅栏里那头公鹿也不撞了,歪着头看向乌娜吉,黑鼻头湿漉漉地翕动着。
鄂伦春的老法子...乌娜吉边吹哨边小声解释,我爷教的,说是在...她的话被一阵急促的哨声打断——林子另一头居然也有人吹鹿哨!而且调子一模一样!
野生鹿群顿时乱了阵脚,有几头母鹿开始原地转圈。郭春海眯眼望向声源,只见白桦从树后转出来,手里也拿着个桦皮哨。女猎手今天没带弓箭,腰间别着把新打的猎刀,辫梢上系的红绳格外扎眼。
巧了,白桦的哨子往腰间一别,我们红旗林场也在逮鹿。她指了指身后,两个穿蓝布工装的林场职工正牵着匹驮马,马背上绑着个木笼子。
栅栏里的公鹿突然发出一声长鸣,后腿一蹬,竟然从断开的栅栏处跃了出去!郭春海刚要追,乌娜吉一把拽住他:别急...只见那公鹿径直冲向白桦,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突然刹住,低头嗅了嗅地面。
白桦慢慢蹲下,从兜里掏出把盐粒撒在地上。公鹿犹豫了片刻,竟然低头舔了起来!更奇的是,野生鹿群见状,也慢慢围拢过去,有几头胆大的母鹿已经开始啃食白桦脚边的嫩草。
这...二愣子看得眼都直了。郭春海却注意到白桦腰间挂着的皮囊——那玩意儿鼓鼓囊囊的,正往外渗着某种淡黄色的液体,闻着有股子甜腻味。
鹿盐加松糖,白桦头也不抬地说,我爹留下的方子。她突然抬头看向乌娜吉,你们鄂伦春的鹿哨吹得不错,但还差一味...说着从皮囊里掏出个小木盒,扔了过来。
乌娜吉接住木盒,打开一看,是些黑乎乎的膏状物。她用手指蘸了点闻了闻,眼睛顿时亮了:五味子蜜!
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头皮发烫。两家人的鹿混在一起,在临时扩建的栅栏里悠闲地啃着嫩枝。郭春海和白桦蹲在树荫下,中间摆着张桦树皮,上面画着鹿圈的改进方案。
柞木不行,白桦的匕首尖点了点图纸,得用桦木和红松混着来。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们前些日子遭贼了?
郭春海心头一跳。这事他谁都没说,只在参园周围多挖了两道壕沟。你怎么...
看脚印就知道,白桦的匕首在泥地上划了道线,41码解放鞋,右脚跟有铁掌。她抬起头,黄褐色的眼珠直直盯着郭春海,跟去年冰湖那伙人一样。
远处突然传来狼崽子的吠叫。郭春海抬头望去,只见那小家伙正追着一头半大鹿崽满院子跑,逗得乌娜吉怀里的孩子咯咯直笑。更远处,二愣子和林场职工正往马车上装木料,吆喝声惊飞了一群松鸦。
白桦突然站起身,猎刀地插回鞘里:三天后我带人来搭鹿舍。她顿了顿,顺便会会那个铁掌鞋。
夕阳西下时,郭春海蹲在参园边上抽旱烟。乌娜吉抱着熟睡的孩子走过来,轻轻靠在他肩上。晚风送来阵阵鹿鸣,其中夹杂着某种不寻常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用铁器敲打石头。
要变天了,乌娜吉突然说。她怀里的孩子不安地动了动,小手紧紧攥着母亲衣襟上的狼牙坠子。郭春海望向远处的老金沟,只见暮色中隐约有几点绿光闪烁——是狼群在活动。
更奇怪的是,当鹿鸣声再次响起时,那些绿光竟然齐刷刷地转向了屯子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