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融化的奶脂般漫在养殖场的铁丝网上,郭春海蹲在药圃边查看新发的嫩芽。阿玛哈给的五味子种子抽出了红褐色的茎,叶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是浸了墨水。他伸手想摸,却被乌娜吉拦住。
别碰。她怀里抱着双胞胎,女婴额头上的月牙印在晨光中微微发亮,血五味子的叶子有毒,得用鹿皮手套摘。
二愣子风风火火跑来,解放鞋上沾满了露水。他脖子上挂的阿莉玛送的骨串新添了颗狼牙——是上周那头袭击养殖场的狼王掉的。白桦在溪边等咱们!他兴奋地挥舞着个铁皮罐头,说找到大片野生的了!
溪水比往日湍急,融雪汇成的浊流冲刷着岸边的碎石。白桦蹲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鹿皮靴子踩着一株刚挖出来的植物。那植株通体血红,根部却缠绕着几缕银白色的纤维,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
就在那个岩缝里。白桦用猎刀指向对岸。岩壁上有个不起眼的裂缝,周围寸草不生,唯独裂缝边缘生着十几株血五味子,排成一个完美的弧形。
郭春海蹚过齐膝深的溪水,冰凉的雪水浸透了裤管。靠近岩缝时,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像是有人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敲了一锤。重生前的记忆碎片闪回——在滇西缉毒时,毒贩的仓库里也有这种令人作呕的金属味。
小心!白桦突然大喊。郭春海下意识侧身,一块松动的岩石擦着他耳朵砸进水里。裂缝深处传来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爬行。
二愣子用树枝拨开岩缝上的藤蔓,露出半截锈蚀的铁管。赵卫东推了推眼镜:通风井!这下面是......他的话被一阵刺耳的声打断。十几只银貂从岩缝里窜出来,每只额头都有淡淡的红痕,像被什么东西烫出来的。
乌娜吉怀里的女婴突然哭起来,小手拼命抓向那些银貂。最壮实的那只竟然停下脚步,人立而起嗅了嗅空气,然后做了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它用前爪碰了碰自己额头的红痕,又指向女婴的额头。
回养殖场的路上,白桦落在最后。郭春海回头时,看见她正往溪水里扔什么东西——是几缕银白色的纤维,入水后竟泛起诡异的蓝色泡沫。
阿玛哈的药房里弥漫着苦涩的香气。老人把血五味子根放在石臼里捣碎,加入晒干的鹿茸粉和某种黑色树脂。秘方,她布满皱纹的手指捏起一撮药粉,能让母貂一胎生五只。窗台上的玻璃罐里,泡着个小小的银貂胚胎,正是去年失踪的那只。
乌娜吉突然捂住肚子蹲了下去,脸色煞白。她怀里的男婴哇哇大哭,掌心的三颗痣红得发亮。阿玛哈快步走来,往她嘴里塞了片晒干的蘑菇。幻觉,老人用鄂伦春语喃喃道,血五味子的根会让人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当晚,郭春海梦见自己回到那个日军矿洞。泛黄的实验日志在眼前自动翻页,停在一张解剖图上。图中的银貂内脏被涂成红色,旁边标注着A-34最终形态。他猛然惊醒,发现乌娜吉不在床上。
月光下,妻子赤脚站在药圃里,双手捧着血五味子的幼苗。她的长发在夜风中飘舞,发梢的红蓝布条像活物般扭动。更诡异的是,那些幼苗在她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转眼就开出了深紫色的花。
乌娜吉?郭春海轻声呼唤。妻子缓缓转身,眼睛却是一片混沌的灰白。她开口说话,声音却是阿玛哈的沙哑腔调:山神的药园被污染了......
第二天清晨,赵卫东在养殖场外发现了一串奇怪的脚印。那脚印比狼大,比熊小,脚尖朝着血五味子生长的岩缝方向,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前一个脚印上。更奇怪的是,脚印尽头放着只死去的松鸡,脖子上两个细小的牙洞还在渗血。
是那只白狐,托罗布用鄂伦春语低声说,它在清理污染。
正午时分,二愣子和白桦带着采集的血五味子根回来。技术员用放大镜观察那些银白色纤维时,眼镜片突然地裂了一道缝。这根本不是植物纤维!他的声音发颤,是某种人造丝,像是......防毒面具的滤芯。
郭春海心头一震。重生前他参观过日军遗留的生化设施,那些滤芯腐烂后的样子和眼前的东西一模一样。他刚要说话,养殖场里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银貂集体躁动,疯狂撞击笼子,有几只甚至咬断了同伴的喉咙。
混乱中,乌娜吉抱着双胞胎站在貂群中央。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发狂的银貂竟主动避开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挡。女婴额头上的月牙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与笼子里几只银貂额头的痕迹交相呼应。
傍晚,郭春海独自返回岩缝。夕阳将岩壁染成血色,那几株血五味子不知何时已经枯萎。裂缝深处传来的水声,他点燃火把照进去,赫然看见岩壁上用日文刻着一行字:
A-34实验体逃逸,昭和十八年三月
字迹下方,静静躺着半副锈蚀的防毒面具,滤芯早已风化,只留下几缕银白色的残渣,在火光中像活物般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