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机修车间闷热得像蒸笼。郭春海赤膊上阵,古铜色的后背沁满汗珠,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变速箱已经组装得差不多了,就剩最后几颗螺丝。
郭师傅!赵卫东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车间,手里相机咔嚓个不停,您这肌肉线条绝了!能拍张特写吗?
郭春海哭笑不得。这个干部子弟跟屁虫似的缠了他一中午,连他去厕所都要在外面等着。不过也多亏了赵卫东,李干事一下午都没敢露面。
别拍。郭春海套上汗衫,你爸真准你请假?
那当然!赵卫东凑过来,身上有股上海牌香皂的味道,我爸说了,跟你学本事他放心。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你还会做陷阱?就是那种吊脚套?
郭春海拧紧最后一颗螺丝,心里盘算着。赵永贵是管局领导,要是能搭上这条线,李干事就不足为惧了。但风险也大——干部子弟娇生惯养,带进山万一出事...
你真想学?郭春海直视赵卫东的眼睛,山里可没宾馆,晚上睡雪窝子,吃的只有硬饼子冻肉。
赵卫东胸脯拍得砰砰响:不怕!我在部队大院长大的!说着还做了个刺杀动作,可惜下盘虚浮,差点把自己绊倒。
郭春海心里暗笑。他重生前带过的新兵蛋子都这德行,嘴上硬气,真上了战场尿裤子的不在少数。不过赵卫东眼里那股热忱劲儿倒是真的,不像纯粹来玩票的公子哥。
郭春海点头,不过得等几天,我脚伤好了再说。
赵卫东欢呼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对了,那个李干事...是不是找你麻烦?他眨眨眼,中午我都看见了,那孙子看你的眼神跟有仇似的。
郭春海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他想要我采的参。
就为这?赵卫东嗤之以鼻,林场这帮土皇帝...他突然住口,意识到这话可能冒犯到郭春海,我不是说你...
没事。郭春海摆摆手,参是我们在休息日采的,没耽误工作。但李干事非说是国家财产...
赵卫东眼珠一转:他是不是还威胁要开除你?
郭春海默认了。赵卫东顿时义愤填膺:操!这事我管定了!他转身就要走,被郭春海一把拉住。
别急,郭春海低声道,你有这份心就行。李干事在林场经营多年,背后有人...
有人?赵卫东冷笑,不就是人事科张胖子吗?那是我爸一手提起来的!他拍拍郭春海肩膀,郭师傅你放心,这事我肯定给你办妥了。不过...他狡黠地眨眨眼,你得答应教我打鹿!
郭春海点头应下。赵卫东风风火火地走了,连背影都透着股干部子弟特有的张扬劲儿。
下班铃响时,变速箱已经修好了。郭春海擦了把汗,正准备收拾工具,车间门又被推开。这次是乌娜吉,她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像是跑过来的。
春海哥,她压低声音,赵卫东去找李干事了,在保卫科办公室大吵大闹...
郭春海心头一跳,赶紧套上工作服往外走。保卫科在办公楼一层,老远就听见赵卫东的大嗓门:...滥用职权!以权谋私!我要向局纪委反映!
走廊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工人。郭春海挤到前面,透过窗户看见赵卫东正拍着桌子,李干事站在对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赵同志,你误会了...李干事陪着笑,额头上全是汗。
误会?赵卫东抓起桌上那包参须,这不是证据?搜查职工宿舍,翻女同志私人物品,你他妈这是保卫科还是土匪窝?
李干事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不敢还嘴。郭春海注意到他办公桌抽屉半开着,里面露出个牛皮纸信封的一角——很眼熟,像是...王场长早上给他的那个?
乌娜吉突然拽了拽郭春海袖子,指向走廊尽头——王场长正背着手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丝毫没有要干预的意思。
赵卫东越骂越起劲,最后竟抓起电话:我现在就给我爸打电话!让他看看他提拔的都是什么货色!
李干事彻底慌了,一把按住电话:赵同志!有话好说...他瞥见窗外的郭春海,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很快又变成哀求,郭...郭师傅,你劝劝赵同志...
所有目光都转向郭春海。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王场长的用意——老狐狸早就算准了赵卫东会闹这一出。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去。
赵同志,郭春海平静地说,李干事也是按规章办事...
屁的规章!赵卫东不依不饶,我爸说了,职工在休息日搞副业创收,局里是支持的!他转向李干事,你等着,我这就让我爸派调查组来!
李干事腿一软,差点跪下。郭春海适时地拉住赵卫东:算了,参也没多少,就当孝敬李干事了。
这话说得巧妙,既给了赵卫东台阶,又坐实了李干事勒索的事实。赵卫东果然更来气了:听见没?郭师傅这么厚道,你还欺负人家!他一把抓起电话开始拨号。
李干事彻底崩溃了:赵同志!我错了!我检讨!参我这就还...他手忙脚乱地翻抽屉,拿出那个牛皮纸信封塞给郭春海,都是误会...
郭春海接过信封,手感不对——比原来那包参须重得多。他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参须,还有一叠大团结,少说有两百块。
赵卫东见状,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但语气已经松动。
郭春海见好就收:赵同志,要不这样...让李干事写份检讨,这事就算了?您父亲日理万机,这点小事...
赵卫东犹豫片刻,终于放下电话:行,给郭师傅面子。他指着李干事鼻子,明天我要看到检讨书,抄送局纪委!
风波暂时平息。走出办公楼时,夕阳已经西沉。赵卫东兴致勃勃地要请郭春海下馆子,被婉拒后也不恼,约好周末来学打猎就骑着自行车走了。
就这么算了?乌娜吉小声问。她手里攥着那个信封,指节发白。
郭春海摇头:李干事不会善罢甘休。他望向办公楼窗口——李干事正阴着脸看他们,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晚饭是在乌娜吉家吃的。阿坦布打回来只野兔,炖了满满一锅。老人听说了白天的事,闷头喝了两碗酒,突然说:山神给的,谁也拿不走。
托罗布嚼着兔肉,含糊不清地问:那小子靠谱吗?别是耍咱们玩。
郭春海还没回答,门外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绿色的北京吉普停在了院外,车门打开,下来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方脸阔额,眉眼和赵卫东有七分像。
赵...赵局长?郭春海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
赵永贵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蔫头耷脑的赵卫东。这位副局长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郭春海身上:郭春海同志?我是来道歉的。
屋里一片死寂,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阿坦布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酒碗,那酒碗与桌面轻轻碰撞,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
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托罗布的咀嚼声戛然而止,他的嘴巴微微张开,嘴里还残留着未咽下的食物。
整个屋子被郭春海站起身,嗓子发干:赵局长言重了...
不重!赵永贵声音洪亮,犬子无状,打扰你们工作生活。他瞪了眼赵卫东,还不道歉!
赵卫东低着头:对不起,郭师傅...我太冲动了...
郭春海连忙摆手:赵同志帮了我们大忙...
赵永贵摇摇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个文件袋:李德才的问题,局里早掌握了。这次他姐夫也保不住他。他递过文件袋,这是调令,明天起李德才调去大西沟林场当普通护林员。
郭春海接过文件,手微微发抖。大西沟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冬天零下四十多度,李干事这等于被流放了。
另外,赵永贵突然笑了,听说你打猎是一把好手?卫东从小就想当猎人,你多带带他。这语气哪是领导,分明是个为儿子操碎心的老父亲。
乌娜吉机灵地添了副碗筷:赵局长还没吃饭吧?家常便饭...
赵永贵也不客气,坐下就吃,还跟阿坦布喝了两盅。酒过三巡,他突然问:听说你们采了株崖参?
郭春海心头一紧。赵永贵却摆摆手:别紧张,我是想问...能不能割爱?局里老书记肺不好,大夫说就差一味老山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