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兴安岭,积雪已经开始发酥。
郭春海踩了踩脚下的雪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是开春的征兆。
再过半个月,山里的黑瞎子就该出仓了,饿了一冬的熊,比野猪凶十倍。
海哥,往哪边走?二愣子搓着手,嘴里呼出的白气在狗皮帽檐上结了一层霜。
他今天特意换了双新毡袜,可脚趾头还是冻得发麻。
郭春海没急着回答,而是蹲下身,拨开雪层下的枯叶。几根棕黑色的毛发粘在树皮上,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这边。他用枪管指了指东北方向的山坳,熊毛还新鲜,附近肯定有仓子。
乌娜吉走过来,蹲在他旁边。少女今天换了身更厚实的装束——狍皮袄子外面套着帆布猎装,腰间扎着宽皮带,红绳猎刀和子弹袋并排挂着。她伸手捻起那几根熊毛,放在鼻尖嗅了嗅。
公的。她轻声道,味儿冲,刚蹭过树皮。
郭春海点点头。鄂伦春猎人辨兽的本事是天生的,乌娜吉虽然年轻,但这方面的直觉准得吓人。
阿坦布走在队伍最前面,老人背着一杆老式莫辛纳甘步枪,枪托上的包浆油亮。他时不时停下,用猎刀柄敲击树干,侧耳听着回声——这是找熊仓子的老法子,空洞的声音意味着树干可能有洞穴。
托罗布,带两个人往右边山梁摸。郭春海低声安排,我和乌娜吉、二愣子跟着阿坦布走正面。发现仓子别急着动手,先鸣枪为号。
托罗布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年轻猎人猫腰钻进了灌木丛。他腰间别着个铜哨子,是林业局发的紧急信号器,但在深山老林里,枪声比什么都好使。
众人沿着山坳向前推进。黑珍珠今天格外安静,不像追野猪时那样兴奋,而是贴着郭春海的腿慢慢走,耳朵机警地转动着——老猎犬知道今天要对付的是什么。
阿坦布突然抬手。
所有人立刻蹲下。老人指了指前方三十步外的一棵歪脖子红松——树干底部有个不起眼的黑洞,洞口边缘的树皮被磨得发亮,积雪也比周围薄得多。
仓子。阿坦布用唇语说。
郭春海眯起眼睛。那洞口约莫脸盆大小,边缘挂着几缕棕黑色的毛。更关键的是,洞口前的雪地上有一串模糊的爪印——不是进出仓子的痕迹,而是熊在洞口转悠时留下的。
醒着的。乌娜吉悄声道,在里头活动呢。
二愣子咽了口唾沫,悄悄把五六半的保险打开。他听说过太多黑瞎子伤人的故事——去年春天,三十里外有个采山货的,就是被出仓的熊一巴掌拍碎了天灵盖。
阿坦布做了个包抄的手势。郭春海会意,带着乌娜吉往左翼移动,二愣子则跟着老人慢慢向右侧迂回。
就在他们即将形成合围时——
咔嚓!
一声脆响突然从乌娜吉脚下传来!少女脸色一变——她踩断了一根枯枝!
刹那间,红松树洞里的黑影猛地一颤!
吼——!
低沉的咆哮震得树梢积雪簌簌落下。洞口猛地探出个硕大的熊头,两只小眼睛泛着凶光,鼻翼剧烈扇动,白森森的獠牙上还挂着口涎。
二愣子脱口而出,这么大个?!
这头黑熊比预想的还要壮实,肩背隆起像座小山,少说也有五百斤。它人立而起,前掌上的利爪足有寸把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散开!郭春海大吼一声,同时抬起五六半就是一枪!
子弹打在熊胸口,却像是捅了马蜂窝。黑熊暴怒地咆哮一声,四掌着地,轰隆隆直冲郭春海扑来!
乌娜吉反应极快,一个侧滚翻躲到树后,长弓已经抄在手里。她抽箭搭弦的动作行云流水,可熊的速度太快了,眨眼间就扑到郭春海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
右侧接连两声枪响!阿坦布的老莫辛纳甘和二愣子的五六半同时开火!
黑熊肩胛爆出两团血花,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郭春海趁机一个滑步躲开,反手又是一枪,子弹精准地钻进熊的右眼!
吼——!
黑熊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疯狂甩头,鲜血和眼浆甩得到处都是。但它竟然还没倒下,反而更加狂暴,调头就扑向最近的二愣子!
妈呀!二愣子手忙脚乱地后退,却被树根绊了个跟头。黑熊人立而起,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一支箭破空而来,深深扎进黑熊另一只眼睛!
乌娜吉站在五步开外,第二支箭已经搭上弓弦。少女眼神冷峻,手臂稳如磐石。
黑熊彻底瞎了,疯狂地挥舞前掌,碗口粗的小树被它一巴掌拍断。郭春海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候——受伤的瞎子没有理智,只会拼命。
打心脏!他冲二愣子大喊,前胸白毛那儿!
二愣子连滚带爬地躲到树后,颤抖着举起五六半。可黑熊已经循着声音扑来,他根本来不及瞄准!
就在这生死关头——
砰!砰!砰!
三声枪响几乎同时炸开!
托罗布带着人赶到了!三发子弹全部命中黑熊后背,其中一发直接打穿了肺叶。黑熊终于踉跄几步,地栽倒在雪地里,粗重的喘息带着血沫,四爪还在无意识地抓挠。
郭春海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又补了一枪,子弹从耳孔贯入,彻底结束了这头猛兽的生命。
雪地上静了下来,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二愣子瘫坐在树下,脸色煞白:我...我差点去见阎王爷...
乌娜吉走过去,伸手把他拉起来:熊扑人时别后退,要往侧面躲。她的声音很平静,但郭春海注意到她握弓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阿坦布蹲在熊尸旁检查伤口,满意地点点头:三枪打眼,一枪穿心,最后补天灵盖——干净。
托罗布用脚踢了踢熊掌:这皮子能卖个好价钱,就是可惜了,眼睛中了两箭。
不可惜。郭春海擦了把额头的汗,没乌娜吉那两箭,今天非得折人不可。
少女正在收拾箭囊,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她脸上,那双杏眼里还残留着狩猎时的锐利,但嘴角已经抿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郭春海忽然想起重生前听过的一句话——鄂伦春的姑娘,弓马娴熟时最美。
收拾猎物。阿坦布打断了短暂的宁静,天黑前还得再探两个山头。
众人忙碌起来。郭春海蹲下身,用猎刀划开熊腹取胆。金黄色的熊胆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是药材里的珍品。他手法娴熟,尽量不弄破胆囊——完整的熊胆能多卖三成价钱。
乌娜吉在旁边帮忙按住熊掌。少女的手很小,但力气不小,五指紧扣着熊腕处的厚皮。郭春海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松脂香——鄂伦春人洗头都用松针煮水,说是能防蚊虫。
你箭法很好。他低声道,今天救了我们两次。
乌娜吉没抬头,但耳根微微泛红:阿爷教的。
不止是教。郭春海笑了笑,得有天分。
少女手上动作一顿,忽然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这回连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二愣子在旁边看得直咧嘴,刚想打趣两句,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哨响——是托罗布放的信号!
又发现仓子了!阿坦布猛地站起身,
郭春海迅速包好熊胆,抄起五六半。他看了眼乌娜吉,少女已经利落地背好长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山林深处,新的猎杀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