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余脉的山道上,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格外清晰。姬昌坐在车中,怀里的婴儿睡得正酣,粉嫩的小脸上偶尔泛起一丝金芒——那是清晨惊雷留下的气息,如同与生俱来的印记。
“侯爷,前面好像有个人。”车夫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
姬昌掀起车帘,只见前方三丈外的山道中央,立着个青袍道人。
那人背对着车队,手里握着一根拂尘,袍角在山风中微微飘动,竟让周围的草木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最奇的是,山道两侧的碎石在他身周半尺处,都诡异地悬浮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住。
“停车。”姬昌按住怀中的婴儿,示意散宜生上前交涉。
两名卫兵拔刀出鞘,厉声喝道:“道人请让开!此乃西伯侯车架,擅闯者斩!”
道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清癯的面容。眉如剑削,目若朗星,颔下三缕青须随风而动,身上没有丝毫烟火气。
他看着卫兵的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拂尘轻轻一扫——并非扫向卫兵,而是扫向空中的碎石。
“叮铃——”
碎石落地的声响清脆如铃,卫兵手中的钢刀竟“嗡”地一声震颤起来,刀身布满细密的裂纹。
两人吓得脸色煞白,握刀的手止不住发抖。
“仙师!”散宜生连忙上前按住卫兵,对着道人拱手,“我家侯爷并无恶意,只是前路要紧,还望仙师借个方便。”
道人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车中姬昌怀里的婴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贫道云中子,自终南山玉柱洞而来,非为挡路,只为这应雷而生的孩童。”
姬昌心头一震。云中子?这名号在西岐的中略有流传,说是上古散修,修的是“紫府清玄功”,能御雷霆、唤风雨,虽不入圣人之列,却也是辈分极高的仙师。此人从不涉足凡尘,今日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抱着婴儿走下车,对云中子拱手:“原来是玉柱洞仙师,姬昌失敬。只是仙师说‘应雷而生’,不知何意?”
云中子拂尘指向天空,原本晴朗的天际忽然滚过一声轻雷,却不见雨点落下:“三日前燕山惊雷,非是天威,乃是这孩童的本命劫数。他本是雷部正神转世,需借天雷洗去凡尘因果,方能在乱世中安身。”
他看向姬昌怀中的婴儿,眼中满是温和:“贫道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有将星乍现,伴雷霆而生,掐指一算,便知是这孩子降世。特来此收他为徒,传授道法,也算结一段仙缘。”
姬昌抱着婴儿的手紧了紧。他虽知这孩子来历不凡,却没想到竟有如此大机缘。云中子是有道仙师,若能收为弟子,自然是孩子的福气。
可一想到自己刚认下这第一百子,转眼就要分离,心中又泛起不舍。
“仙师厚爱,是这孩子的造化。”姬昌沉吟片刻,终是颔首,“只是他刚入我姬家,仙师若不嫌弃,可否容我为他留个纪念,也好留个日后相见的凭证?”
云中子抚须而笑:“侯爷此言正合我意。”
姬昌低头看着怀中婴儿,小家伙不知何时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小拳头还在轻轻挥舞,仿佛在呼应方才的雷声。他想起这孩子在雷霆中降生,又逢自己百子之数,心中已有了计较。
云中子眼中精光一闪,“既承侯爷恩情,这孩子日后便算你我两家共养。贫道会带他回玉柱洞修行,待他艺成之日,自会下山寻你,助西岐渡过难关。”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姬昌:“此乃‘风雷符’,若遇危难,可将灵力注入其中,贫道虽不能亲至,却能借符纸传讯,让震子知晓。”
姬昌接过玉简,入手冰凉,上面刻着细密的雷纹,正是道家的“传讯咒”。他将婴儿小心地递给云中子,心中纵有不舍,却知这是最好的安排——朝歌之行凶多吉少,带着婴儿本就凶险,有云中子护持,方能保他周全。
雷震子被云中子抱在怀里,竟不哭不闹,反而伸出小手抓住了道人的拂尘穗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来他与贫道也是有缘。”云中子笑道,对着姬昌拱手,“侯爷前路保重,贫道告辞了。”
话音未落,他周身忽然卷起一阵青风,抱着雷震子缓缓升空。山道旁的草木纷纷弯腰,仿佛在恭送仙师。青风裹着两道身影越飞越高,最后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终南山的方向。
姬昌站在原地,望着云中子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散宜生走上前,轻声道:“侯爷,这也是雷震子的福分,您不必太过牵挂。”
“我不是牵挂,是感慨。”姬昌握紧手中的风雷符,“刚得百子,转眼便要分离,可见这乱世之中,连骨肉相聚都是奢望。”他抬头望向朝歌的方向,眼神凝重,“云中子说震子日后会助西岐渡过难关,可见我此行的灾祸,恐怕不只是自身受难那么简单。”
车队重新上路时,姬昌将风雷符贴身收好。他知道,这枚玉简不仅是与雷震子的信物,更是西岐未来的一线生机。云中子从不轻易许诺,既说“艺成相助”,想必雷震子日后定会成为搅动风云的人物。
行至傍晚,路过一处驿站歇脚。姬昌灯下查看地图,忽然对散宜生道:“你说,云中子早不出山晚不出山,偏在我捡到雷震子时出现,会不会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散宜生一愣:“侯爷的意思是……”
“朝歌那位‘昏君’,”姬昌指尖点在地图上的朝歌城,“他既能装疯卖傻布局,未必不能算到我会在此处得子。云中子虽不涉纷争,却与阐教素来交好,而阐教……”
他没再说下去,但散宜生已明白了意思。阐教一直暗中支持西岐,若说他们算到姬昌有难,特意请云中子来收徒,为西岐留下后路,倒也说得通。
“只是不知,这安排里,有没有那位‘昏君’的影子。”姬昌喃喃自语。他总觉得,自接到朝歌诏令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连着,看似偶然,实则环环相扣。
次日清晨,车队离开驿站,继续向东。越靠近朝歌,路上的商旅就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前往朝歌的诸侯车马。有的旌旗招展,排场极大;有的则如西岐一般,低调得近乎寒酸。
姬昌坐在车中,听着外面传来的喧嚣,忽然想起雷震子那没牙的笑容。他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风雷符,心中暗道:“震子,你且安心修行。待为父从朝歌脱身,定会去终南山看你。”
而此刻的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正将雷震子放在玉榻上。洞府深处,一面水镜正映出姬昌车队的身影,云中子望着水镜。
“他是天命所归,却也是棋盘上的棋子。”将来商周之战,这孩子的作用,可不止是‘相助’那么简单。”
玉榻上的雷震子忽然咯咯笑起来,小手在空中抓着什么,仿佛已感应到未来的风雨。洞府外的雷声隐隐传来,与洞中婴儿的笑声交织在一起,竟谱成了一曲奇异的乐章。
而朝着朝歌行进的姬昌,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前路的灾祸已越来越近,唯有握紧手中的风雷符,步步小心,才能在那座名为“朝歌”的牢笼里,为自己、为西岐,搏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