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乾见地藏王菩萨虽然认真倾听,却始终神色平静,仿佛他之前的辩驳并未真正动摇对方分毫,心中暗道一声:果然是佛门种子,心性坚毅。”他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已暗中运转心神,准备最后一击。
他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地藏,你我论道轮回,你言慈悲度化,我言因果流转,各有所见,倒也难分高下。只是,道不同,未必不相为谋。只是这‘道’的根基,却值得推敲。”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更久远的过去:“贫道也曾在混沌中听闻一些佛法流传,并非我等如今所修的西方教法。那佛法,称之为‘大乘’,其核心不过二字——‘渡’与‘空’。”
青乾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古老的回响,他开始阐述他所理解的“大乘佛法”:“所谓‘渡’,非是渡己成圣,而是渡尽众生,普度寰宇。所谓‘空’,非是万物皆无,而是了悟诸相非相,我执、法执皆破,方能证得真如。它讲求的是放下我见,以众生之苦为己苦,以众生之乐为己乐,无有分别,慈悲平等。”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这“大乘佛法”的意境,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融入了话语之中,仿佛不是在辩论,而是在吟诵一首古老的佛偈。这意境宏大,直指人心,充满了包容与牺牲的精神,与西方教讲究的因果、戒律、乃至地藏自身的慈悲度化,都有着微妙的差异,甚至可以说是更高层次的升华。
“而地藏你所奉行的西方佛教,虽也是佛道,却多了一些‘门派’之见,一些‘旁门左道’之策。”青乾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比如强调因果报应,强调戒律约束,强调净土归属,这固然能规范人心,却也容易生出‘我执’,生出‘分别心’。众生被束缚于因果轮回之中,虽得安稳,却也失了那一份真正‘大乘’意义上的自由与解脱。八百旁门左道,终究是‘有’的束缚,而非‘空’的自在。”
这番话,如同利剑,精准地刺向了西方佛教,尤其是地藏王菩萨所持守的度化与轮回之道。它并非否定,而是提出了一个更高、更广的境界。
地藏王菩萨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波动。他自幼修行西方教法,视之为真理,其核心便是因果、轮回、慈悲与净土。他度化众生,正是为了让他们脱离苦海,往生极乐,这本身就是一种“渡”。他强调因果,是为了让众生明辨善恶,这本身就是一种“约束”。
然而,青乾所描述的“大乘佛法”,那种无我、普度、放下一切分别与执念的境界,却像一道强光,照进了他内心深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慈悲度化”,似乎还是局限在了“我”度化“众生”的框架内,还是一种“有”的境界。而青乾所描述的“空”,那种与众生一体,了无牵挂,真正实现“众生即我,我即众生”的境界,似乎才是更高层次的解脱。
“大乘佛法…渡…空…”地藏王菩萨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他感觉青乾的话语,如同清泉,注入了他那颗在无尽轮回苦海中打捞众生的慈悲之心,既带来了清凉,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一方面,他坚信西方教法的道路是正确的,是他肩负的使命;另一方面,青乾所描绘的“大乘”境界,却又如此诱人,仿佛才是真正的佛道极境。
他的道心,第一次出现了如此剧烈的波动。他仿佛站在了一个岔路口,一边是熟悉的、承载着无数生灵希望的西方教轮回大道,另一边则是遥远而神秘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大乘佛法”的广阔天地。他该如何选择?这突如其来的“大乘佛法”之论,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青乾静静地观察着地藏王菩萨。他看到对方紧蹙的眉头,看到那双通常充满坚定与慈悲的眼眸中,此刻却掠过一丝迷茫与挣扎。他感受到了地藏内心的波澜,那大乘佛法”的意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扩散,触及了地藏信仰的根基。
青乾嘴角勾起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这并非嘲讽,而是一种了然。他此番前来,并非真的要与地藏争个高下,而是有意无意地,借机将他所理解的“大乘佛法”种入地藏心中。他需要知道,这位在地府崭露头角、肩负着宏大誓愿的菩萨,其道心究竟有多稳固。
见地藏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对外界事物暂时失去了感知,青乾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再待下去,或许会惊扰了地藏的思虑,甚至可能引起对方的警觉和反感,那就适得其反了。
他站起身,没有再多言,只是对着地藏的背影,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个礼,随后身形一晃,如同融入了九幽的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九幽深处,只剩下地藏王菩萨一人。他依旧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青乾的话语还在他脑海中回荡,那“大乘佛法”的意境如同附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原本坚定的道心。他需要时间,需要静思,来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冲击,来决定自己未来的道路。而青乾的悄然离去,更像是在给他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一个他必须独自面对和解答的难题。
地藏王菩萨独自伫立在九幽的深处,周围是永恒的黑暗与寂静,唯有远处幽冥鬼火闪烁,映照着他沉思的面容。青乾的身影早已消失,但那番关于“大乘佛法”的阐述,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剧烈。
他尝试着去理解青乾所说的“大乘佛法”。那并非仅仅是更宏大的誓愿,更是一种看待世界、看待众生的方式。青乾说,真正的慈悲,不应局限于地府的救赎,而应放眼三界六道,乃至无量世界;真正的解脱,不应执着于个人或某个区域的超脱,而应致力于普度一切有情,使众生皆能脱离苦海。
地藏心中升起一丝抗拒。他守护地府,接引亡魂,这本身就是宏大的誓愿了。地府乃是六道轮回之枢,众生皆要经过此地,他在此布施佛法,渡化亡魂,不正是普渡众生的一种方式吗?为何还要将目光投向那遥不可及、纷繁复杂的其他世界?
然而,青乾话语中的那种开阔与决绝,又让他无法完全忽视。他想起自己当初立下的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誓言沉重如山,也限制了他的视野。他一直以为,只要将地府打理好,让地狱早日空去,自己就能成佛。但青乾的“大乘佛法”似乎在告诉他,这或许只是一个起点,而非终点。
地藏深吸一口气,试图按照青乾所说的意境去观想。他不再仅仅是观想地府的亡魂,而是将意识扩散开去,想象着人间疾苦,想象着畜生道、饿鬼道的哀嚎,甚至想象着那些他从未涉足过的、可能存在的其他世界中的生灵……无量无边的苦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的心神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