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之看向这位老师傅,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张师傅,您在这个厂,干了多少年了?”
“有十几年了。”张师傅挺了挺胸,这是他最值得骄傲的资本。
“十几年的经验,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宝贵财富,是那些年轻人都比不上的。”苏敏之说道。
“新制度下,我们不只看产量,还要看质量,看技术的传承。像您这样的老师傅,可以带徒弟。带出一个合格的徒弟,您这个做师傅的,每个月都有额外的奖金。带出一个优秀的徒弟,奖金翻倍!”
“而且,”她环视全场,“工厂接下来会设立技术顾问的岗位,专门聘请像张师傅这样技术过硬、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担任。工资待遇,不会比一线工人低,还不用那么辛苦。”
“这敢情好!带徒弟还有奖金拿!”
“老张,你这下可成咱们厂里的宝了!”
“苏厂长这法子好啊,咱们这些老家伙,总算不是没用的人了!”
这番话,如同一阵春风,吹散了老工人们心头的阴霾,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踏实的笑容。有出路就好,有出路就不怕。
渐渐地,整个车间的气氛,从最初的忐忑不安、死气沉沉,开始变得充满了希望和一种跃跃欲试的活力。
虽然改变意味着风险,但也意味着前所未有的机会。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变革年代,谁又不想凭自己的双手,过上更好的日子呢?
“最后,我再说一句。”苏敏之的声音再次响起,为这场大会做出了最后的总结,“这个厂,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大家的厂。它倒了,谁都没好日子过。它活了,兴旺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能分到一杯羹!”
大会结束后,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但这一次,他们讨论的,不再是抱怨和迷茫,而是计件工资、千元大奖和未来。
苏敏之回到那间简陋的办公室,灌下了一大杯凉水,才感觉喉咙里的火烧感稍稍缓解了一些。
崔厂长跟了进来,一句话没说,只是默默地,对着苏敏之,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他在这厂里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振奋人心的场面。
苏敏之笑了笑,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她看向崔厂长,平静地开口,将所有人的思绪,都拉向了下一个、也是最迫在眉睫的难题:
“崔厂长,人心暂时是稳住了。接下来,我们得想一下,仓库里那批积压了几个月、就快要过期的汽水,到底要怎么办?”
就在苏敏之在上海大刀阔斧、为自己的事业奠定第一块基石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江汉市,她的三弟苏敏哲,也终于下定决心,要为自己人生中一段错误的篇章,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
苏敏哲主动去找孙丽华的时候,孙丽华的心里,其实是满心欢喜的。她以为,那个温和、善良、深爱着自己的男人,终究还是向她低头了。
那天从江汉饭店屈辱地回来后,父母在她耳边的那些话,孙丽华不是没记住。
只是回到学校后,她骨子里的那点骄傲,还是让她拉不下脸,主动去找苏敏哲。
她在宿舍里等了一天又一天,度日如年。每次听到楼下有人喊别的女生的名字,她的心都会猛地揪一下,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听,直到确认不是找自己的,才在一片巨大的失落中,继续等待。
室友看她整天魂不守舍的,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今天下午,当室友气喘吁吁地跑进宿舍,大声说着“孙丽华,苏敏哲在楼下找你”时,孙丽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猛地跳漏了一拍。巨大的狂喜淹没了她,但她没有立刻冲下去。
她故意磨蹭了好一会儿,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补了妆,将自己略显憔悴的脸色,用雪花膏和胭脂修饰得白里透红。她又从箱子里,翻出了那件最能凸显身材的、崭新的粉色连衣裙换上。
她以为,苏敏哲来找她,必然是苏家同意了那五千块的彩礼钱。他今天是来找自己道歉求和的。毕竟,两人谈了快一年了,感情那么好,他怎么可能真的舍得跟自己分手?
孙丽华走出宿舍楼的时候,还刻意板着一张脸,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她想到那天在饭店里,苏敏哲当着两家人的面,突然开口,中断了订婚的流程,让她和她的家人都下不了台,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走下楼梯时,她还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苏敏哲道歉的时候,自己要怎么拿捏分寸。不能太快原谅他,得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让他明白,自己不是非他不可的。但也不能太过分,把话说绝了,毕竟,苏家这棵大树,她还不想放手。
苏敏哲就站在宿舍楼下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春天的阳光很好,金色的光斑透过嫩绿的枝叶,斑驳地洒在他清瘦的肩上。
看到孙丽华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迎上去,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笑意,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孙丽华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端着架子,走到了他面前。她微微仰着下巴,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等着苏敏哲先开口认错。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等来的,不是道歉,而是分手。
“那天,叔叔和阿姨提出来的条件,很抱歉,我们家拿不出来。所以,我们分手吧。”苏敏哲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实。
孙丽华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她死死地盯着苏敏哲的脸,试图从他那张英俊却陌生的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你……你说什么?分手?”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
“是的,分手。”苏敏哲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然后,他补充道:“对了,那天我妈给你的那套首饰,是订婚礼。现在婚不订了,按照规矩,需要你还回来。”
还回去?他不仅要跟自己分手,还要自己把那些金灿灿的首饰,还回去?!
孙丽华感觉全身的血,都“嗡”的一下子涌到了头顶,烧得她理智全无。
“我不同意!”她几乎是尖叫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