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胖的铁矛带着破空的锐啸刺来的瞬间，林砚秋的瞳孔里只剩下那道寒光。铁矛的矛尖在火把余烬的微光里泛着青黑色，显然淬过某种腐蚀性的毒液，矛杆上缠绕的铜丝被打磨得发亮，看得出是常年握持的痕迹。她甚至能闻到矛尖上散发出的腥臭，像是腐烂的鱼虾混着铁锈的味道，那味道顺着鼻腔钻进肺里，让她的呼吸骤然停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攥在掌心的骨笛突然发烫，像是有团火在笛身里炸开。那热度顺着指缝蔓延到手腕，沿着血管一路烧到心脏，烫得她几乎要松开手。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啸从骨笛里迸发出来——那声音根本不似凡间所有，既像无数冤魂在同时嘶吼，又像上古巨兽在深渊里咆哮，尖锐得能刺破耳膜，连空气都被震得嗡嗡发颤。
暗河的水面在尖啸响起的刹那掀起巨浪。原本平静如墨的河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然后狠狠抛向空中，数米高的水墙瞬间形成，浪涛里裹挟着暗河底部的淤泥、碎石，还有那些缠在船底的黑发。黑发在浪涛中舒展，像无数条被激怒的水蛇，疯狂地扭动、抽打，发出细碎的“滋滋”声。
赵小胖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举着铁矛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狞笑凝固成错愕。水墙落下的瞬间，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得离地而起，肥胖的身躯像个破布娃娃般被抛进浪涛里。暗河中央突然出现一个逆时针旋转的漩涡，漩涡边缘泛着银白色的水光，像是用月光织成的绞索。
“不——！”赵小胖的惨叫声被浪涛吞没了一半，只剩下半截凄厉的哭嚎。他在水里拼命扑腾，肥硕的四肢胡乱挥舞，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那些刚才还温顺地沉在水底的水草，此刻却像活了过来，根须带着倒刺，疯狂地缠上他的手腕、脚踝和脖颈。水草的叶片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光，触碰到他的皮肤就留下一道道血痕，血痕里很快冒出白色的泡沫，像是皮肉在被腐蚀。
林砚秋看得浑身发冷。她看见赵小胖的脸在水里浮浮沉沉，左脸上的伤口被河水浸泡得外翻，露出粉红色的肉，血珠在水里散成淡淡的红雾。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映出漩涡中心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恐惧让他的五官都扭曲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穿过浪涛看向岸边，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狰狞，而是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
但那眼神只持续了一秒。漩涡的吸力突然增强，水草猛地收紧，像无数根绞绳勒进他的皮肉里。赵小胖的身体被硬生生拽向漩涡中心，他的指甲在水面上划出凌乱的白痕，最后一次挣扎时，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串带着血沫的气泡。当他的头顶没入漩涡的刹那，林砚秋清晰地看见一只青灰色的手掌从水底伸出，死死捂住了他的嘴，那手掌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色的淤泥。
漩涡在吞噬赵小胖后并没有立刻消失，反而旋转得更快了。浪涛逐渐平息，水面上漂浮着他刚才握持的铁矛，矛尖上的毒液在水里晕开一圈圈墨绿色的涟漪，涟漪所过之处，那些躁动的黑发瞬间化为灰烬。大约半分钟后，漩涡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力量，缓缓缩成一个点，最后“啵”地一声消失在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逐渐扩散的波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暗河重新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死寂。只有岸边的火把还在噼啪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湿漉漉的岩壁上，像两只惊魂未定的野兽。
“快……快走。”陈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他的手还紧紧攥着林砚秋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砚秋这才注意到他的后背，原本被血浸透的衬衫此刻又渗出新的血迹，暗红色的血顺着衣摆滴落在岸边的碎石上，每一滴都砸出微小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剧痛。刚才为了拉她躲开铁矛，他硬生生扭转了身体，后背的伤口肯定又裂开了，说不定还撕裂了新的皮肉。林砚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混着灰尘流进眼睛里，他却连眨都没眨一下。
“你的伤……”林砚秋的声音发紧，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先上岸。”陈默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但林砚秋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虚弱。他扶着岩壁，艰难地直起身子，然后伸出手：“来，我拉你。”
林砚秋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他的手心滚烫，布满了冷汗和细小的伤口，掌心的纹路里嵌着泥土和血痂。当他用力将她拉上岸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颤抖，那是强撑着的力量。她踉跄着站稳，刚想回头扶他，却见他脚下一软，踉跄着靠在岩壁上，闷哼了一声。
“陈默！”林砚秋连忙扑过去扶住他，手掌不小心按在他的后背上，只觉得手下一片湿热，还能摸到衬衫下肌肉的痉挛。她吓得立刻缩回手，指尖上沾着粘稠的血，在火把的光线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别碰……”陈默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意，“扶我到那边的石头上。”
林砚秋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岸边有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面没有积水，只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青苔。她咬着牙，半扶半搀地将他挪过去。陈默的体重比她想象中沉得多，尤其是在他几乎用不上力气的时候，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拖着重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冷汗打湿了额前的碎发，贴在苍白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狼狈，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倔强。
好不容易将他安置在岩石上，林砚秋立刻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地掀起他的衬衫下摆，倒抽了一口冷气——后背上的伤口比她想象中更严重。原本被横梁砸中的地方裂开了一道约摸五厘米长的口子，伤口边缘的皮肉外翻着，露出里面粉红色的组织，新的血液正从裂口里不断涌出，顺着脊背往下流。更糟糕的是，在旧伤旁边还有一道新的划痕，应该是刚才被赵小胖的铁矛划破的，虽然不深，但也在渗血，两道伤口的血迹混在一起，看得人触目惊心。
“必须处理一下。”林砚秋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翻遍了自己的背包，找出之前准备的急救包——那是她出发前被母亲硬塞进来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急救包里有碘伏、纱布、止血粉和胶带，东西不算齐全，但足够应付紧急情况。
她拧开碘伏的瓶盖，刚要用棉签蘸取，手腕却被陈默抓住了。他的手很烫，力气却不小，眼神里带着一丝抗拒：“不用……这点伤没事。”
“什么叫没事？”林砚秋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了，“你看看这血！再不止血，你想失血过多死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刚才赵小胖的铁矛刺来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是陈默不顾一切地把她推开；当赵小胖被卷进漩涡时，她又怕那些水里的东西会爬上岸，怕陈默会因为伤势过重无法应对……那短短几分钟里，恐惧像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现在危机暂时解除，后怕才如同退潮后的礁石，一点点显露出来，尖锐地刺着她的神经。
陈默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抓着她手腕的手慢慢松开了，声音低沉了许多：“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林砚秋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可视线里的他越来越模糊，“刚才我以为……以为要失去你了。”
这句话说出口，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砸在陈默的手背上，滚烫的。她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可在这一刻，所有的坚强都土崩瓦解了。在这个阴森恐怖的地下洞穴里，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后，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身边这个浑身是伤的男生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陈默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抬起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眼泪。他的指尖带着伤口的凉意，动作却异常轻柔，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异常坚定，“我说过，会保护你。”
林砚秋看着他的眼睛，火把的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映出里面清晰的自己。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仿佛这句承诺重逾千斤。她突然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总是独来独往，话很少，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像座冰山。可现在，这座冰山却在她面前融化了，露出了底下深藏的温柔和担当。
“别乱动。”林砚秋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她拧开碘伏的瓶盖，用棉签蘸了些，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伤口。“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陈默“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当碘伏碰到伤口时，他的身体还是不可控制地绷紧了，指节死死攥着岩石的边缘，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也鼓了起来。但他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林砚秋的动作放得更轻了。她先用碘伏仔细消毒伤口周围的皮肤，然后撒上止血粉。止血粉碰到鲜血，立刻变成了暗红色，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她看着陈默后背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肌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只能咬着牙加快速度，用纱布将伤口仔细包扎好，再用胶带固定住。
“好了。”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一点，看着自己包扎的成果，虽然不算专业，但至少足够牢固。
陈默缓缓睁开眼睛，后背传来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他转过头，看见林砚秋正低着头，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鼻尖因为刚才的哭泣而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点，声音也柔和了些：“谢谢你。”
“谁让你是为了救我才伤得这么重。”林砚秋嘟囔了一句，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又忍不住哭出来。她站起身，走到岸边，看着平静的暗河水面，刚才的巨浪和漩涡仿佛从未出现过，但空气中残留的腥气和水草的腐味提醒着她，这里依然危机四伏。
“赵小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他真的死了吗？”
陈默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暗河。“应该是。”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这暗河底下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赵守山的日记里提到过，暗河是‘归墟’，一旦被卷进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林砚秋想起刚才赵小胖被水草缠绕的样子，还有那只从水底伸出的青灰色手掌，胃里一阵翻涌。她转过身，不再看水面，而是打量着这个新的空间。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岩壁上布满了钟乳石，有些钟乳石向下延伸，几乎要触碰到水面，形状像一个个倒悬的尖牙。洞穴的顶部很高，火把的光根本照不到顶，只能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偶尔有水滴从顶部落下，砸在水面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砚秋问道。他们的木船刚才在巨浪中被打翻了，此刻正倒扣在不远处的水面上，船底朝上，显然已经不能用了。
陈默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骨笛上：“这笛子很奇怪。刚才它的反应，不像是偶然。”
林砚秋低头看向掌心的骨笛。经历了刚才的尖啸，骨笛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恢复了之前的冰凉，笛身上的花纹在火把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有生命般在流转。“它好像……能感应到危险。”她回忆着之前的经历，在仓库里遇到赵小胖时，在暗河上被水下的东西攻击时，骨笛似乎都有过轻微的异动，只是刚才的反应最为强烈。
“不止是感应危险。”陈默走到岩壁边，用手触摸着上面湿漉漉的苔藓，“赵小胖说过，他爷爷发现这笛子能引水里的东西。刚才的巨浪和漩涡，很可能就是笛子引来的。”
林砚秋愣住了：“你的意思是，它能控制那些东西？”
“现在还不能确定。”陈默摇摇头，“但可以肯定，这骨笛和暗河底下的东西有着某种联系。赵守山的日记里提到过‘骨笛引魂’，或许‘魂’指的就是这些水下的东西。”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洞穴深处，“而且，这里似乎不是暗河的终点。”
林砚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洞穴的尽头有一道狭窄的通道，通道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挡着，藤蔓的颜色是深绿色的，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看起来很锋利。通道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隐约能感觉到有气流从里面吹来，带着一股干燥的尘土味，和暗河的潮湿腥气截然不同。
“那里有通道？”林砚秋有些惊讶，刚才光顾着处理陈默的伤口和平复情绪，竟然没注意到。
“嗯。”陈默点点头，“刚才水墙掀起的时候，我瞥见了一眼。这应该是赵守山真正的藏身之处，也是他守护的秘密所在。”
林砚秋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经历了这么多危险，终于快要接近真相了。但她的心里也升起一丝不安：“里面会不会……更危险？”
“肯定会。”陈默的语气很坦诚，“但我们没有回头路了。暗河的船已经没了，赵小胖虽然死了，但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东西从水里出来？只有往前走，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说得很有道理。林砚秋攥紧了手里的骨笛，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她看向陈默，他虽然脸色苍白，后背还有伤，但眼神却很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