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帝师府的轮廓勾勒得静谧而深沉。
陆羽站在书房窗前,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轻轻划过。脑海中,系统那急促的警告音犹在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烧红的钢针,刺入他看似平静的神经。
【警告!检测到来自“守旧派”的强烈恶意!】
【核心目标:离间宿主与“武则天”、“太平公主”的关系,摧毁宿主的权力根基!】
他并不意外。
武承嗣那样的蠢货,不过是餐前的开胃小菜,真正的大宴,主角总是那些躲在幕后,自诩为“社稷之臣”的老狐狸。裴炎旧部,李唐宗亲的同情者,那些在武后威压下蛰伏已久,却从未熄灭心中火焰的人。
他们不会像武承嗣那样当面咆哮,他们的刀,是软的,淬了剧毒,杀人不见血光。
离间、捧杀、诛心。
陆羽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盘棋,终于来了些像样的对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的紧张与戒备,竟诡异地化作了一丝兴奋。他知道,从今夜起,他走的每一步,都将踩在刀尖之上。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将被置于最严苛的显微镜下。
他需要扮演一个角色,一个完美无瑕、忠心耿耿、能力超群,却又安分守己、毫无野心的帝师。
这出戏,他得演得比任何人都要真。
……
翌日,清晨。
天光微亮,百官入朝。
陆羽刚走上通往紫宸殿的白玉阶,便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异样。
往日里那些热情上前攀谈、或是点头致意的官员,今日却仿佛约好了一般,与他隔开了三尺的距离。他们的眼神飘忽,交头接耳时,声音压得极低,但那偶尔投来的一瞥,却带着探究、幸灾乐祸,亦或是怜悯。
“听说了吗?帝师府的马车,昨夜又在太平公主府门前停了许久……”
“年轻有为,风流倜傥,公主殿下又正值妙龄,唉……”
“慎言!慎言啊!”
流言,是这世上最快的风。一夜之间,便吹遍了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陆羽面色如常,步履从容,仿佛那些刺耳的低语,不过是拂过耳畔的清风。他知道,这只是第一道菜,清淡,却足以败人胃口。
紫宸殿内,钟磬声响,朝会开始。
一切如常,直到监察御史刘祥道,手持一道象牙笏板,缓步出列。
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臣,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柄饱经风霜的古剑。
“臣,刘祥道,有本奏。”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讲。”龙椅之上,武则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臣所奏,非关国事,非关民生,乃论人臣之本分。”刘祥道朗声说道,目光扫过阶下百官,最后,若有若无地在陆羽身上停顿了一瞬。
他缓缓展开奏疏,开始诵读。
“……臣闻,君为天,臣为地,天地之别,纲纪之本。臣子之功,源于君上之恩;臣子之权,出于君上之信。若有臣子,恃宠而骄,忘其本分,交通内廷,结交宗亲,以权谋私,则国之祸不远矣……”
奏疏不长,千余字,引经据典,辞藻华丽,通篇没有提及任何人的名字。
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支精准的箭,射向同一个靶心。
“交通内廷”,说的是他帝师身份,可自由出入宫禁。
“结交宗亲”,影射的便是他与太平公主的“过从甚密”。
“恃宠而骄”,更是直指他近日的风头无两。
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陆羽的身上。这位新晋的帝师,此刻正垂手而立,眼帘低垂,仿佛在静心聆听圣贤教诲,那张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陆羽的心,却在飞速地观察着龙椅上的那个女人。
系统的视野中,武则天头顶的情感词条,正在发生着微妙而危险的变化。
原本的【明悟】与【欣赏】,已经悄然淡去。
【猜疑(淡蓝)】的颜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旁边,一个崭新的词条,正闪烁着黄色的光芒——【警惕】!
来了。
陆羽心中一凛。这把软刀子,精准地捅在了女帝最多疑的那根神经上。
许久,武则天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赞许:“刘卿家,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为君者,最怕听不到真话。你这道《论人臣之本分疏》,可谓是金玉良言,发人深省。”
刘祥道深深一拜:“臣,不敢。只愿陛下圣明,我大周江山,万世永固。”
“好一个‘圣明’。”武则天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最后,落在了陆羽的身上,“传朕旨意,将此奏疏,抄录百份,分发于三品以上所有京官。让诸位爱卿,都好生研读,时时自省,莫要辜负了刘卿的一片苦心。”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这不仅仅是采纳,这是一种姿态,一种警告。
一道无形的冰墙,在陆羽与百官之间,悄然竖起。
朝会散去,陆羽走出紫宸殿时,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那条他曾走过无数次,接受无数艳羡目光的宫道,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与清冷。
一辆华丽的凤辇停在不远处,太平公主掀开车帘,俏脸含霜,凤目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那个老匹夫!他竟敢如此!陆羽,你随我来,我们现在就去找母后,我倒要问问她,她亲封的帝师,难道就是任由这些老臣随意攀咬的吗?”
“殿下。”陆羽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此刻去,便是坐实了刘御史奏疏中的‘结交宗亲’之名。我们若是愤怒,便是坐实了‘恃宠而骄’。他们挖好了坑,就等着我们跳下去。”
太平公主一怔,胸中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只剩下满心的憋屈。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忍着?”
“忍?”陆羽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颓丧,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不,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如常。殿下您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臣,也依旧是那个为陛下分忧的帝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他的平静,感染了太平公主。她看着陆羽那双深邃的眸子,心中的焦躁与怒火,竟真的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了车帘。
……
是夜,上阳宫,观风殿。
武则天独自一人,在灯下批阅着奏章。殿内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但她的心,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眼前摊开的,正是刘祥道那份《论人臣之本分疏》。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刀,在她心中反复刻画着两个字——权力。
陆羽的才能,她比谁都清楚。
陆羽的忠心,她也愿意去相信。
可当才能与权力结合,又与她的女儿走得太近时,那份信任,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帝王,生来便是孤独的。她可以恩宠臣子,却绝不允许任何人的权势,威胁到她的宝座。
“来人。”她淡淡地开口。
一名身形瘦削,气息沉敛的内侍,如鬼魅般出现在殿中,跪伏于地。他是内卫府的都知,是女帝最隐秘的耳目。
“去吧。”武则天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奏疏上,“盯紧帝师府。朕要知道他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看的每一本书。记住,要像风一样,无声,无息。朕……不想让他知道。”
“奴婢,遵旨。”
内侍磕了个头,悄无声息地退下,融入了殿外的黑暗之中。
同一时刻,帝师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
陆羽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在书案前铺开了宣纸。他提起笔,饱蘸浓墨,手腕悬空,笔走龙蛇。
片刻之后,四个大字跃然纸上,笔力雄浑,铁画银钩。
天网恢恢。
他凝视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尚不知晓,那张真正属于帝王的无形之网,已经悄然张开。但他知道,从今夜起,他府邸的每一寸空气里,都将充满眼睛和耳朵。
那么……
他放下笔,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任由清冷的夜风吹拂着脸颊。
“想看?”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叹息,却又带着一丝玩味。
“那就给你们,看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