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地上的裂缝还在冒烟,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灼烧过。小狼的膝盖陷在灰烬里,掌心按着地面,指节发白。他没动,也不敢抬头,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道靠在知世肩上的身影。
小樱的魔杖滑到了手肘处,知世轻轻托住,动作轻得像在接住一片落叶。她喘得厉害,嘴唇没什么血色,可嘴角还挂着点笑,像是刚打赢了一场游戏,哪怕命都快拼没了。
星玄站在几步外,把怀表合上,金属盖发出清脆的“咔”一声。他没说话,但那眼神扫过全场时,所有人都下意识松了半口气。
白摘下眼罩,用袖口擦了擦,折了只新的纸鹤放进怀里。灵汐抱着小树,赤脚踩在空气上,哼了半句调子就停了。
没人说话。
小狼的喉咙动了动,像是想喊什么,又咽了回去。他低头看自己的符袋——空的。整场战斗,他连一张符都没能稳稳扔出去。魔力逆流时星玄喂了他一口水,那水清甜得不像人间的东西,可现在他只觉得胸口堵着团湿棉花,吸气都费劲。
刚才那一幕还在脑子里循环播放:小樱冲出去的瞬间,风牌碎成光点,水牌像断线风筝一样坠落。她没犹豫,哪怕知道对面是能吞掉魔法的怪物。
而他呢?他只是跪在这儿,像个被拔了插头的机器人。
“你的牌里有小樱的笑脸。”
星玄那句话又冒了出来,像根鱼刺卡在记忆里。他当时没懂,现在懂了——可这懂,反而更疼。
他来这儿是为了回收库洛牌的。这是任务,是规矩,是李家祖训里写得明明白白的“使命”。他不该有别的念头,更不该在这时候,冒出一个让他自己都害怕的想法:
我……是不是该留下?
这念头一冒头,整个人就像被劈开两半。一半在怒吼“荒唐”,另一半却在低声说“你早就想留下了”。
他猛地闭眼,可眼皮底下全是画面:小樱教他用新咒语时的耐心,知世递来的便当,木之本老师笑着叫他“小狼同学”,还有那天放学,樱花落在她发梢上,他偷偷看了三秒才移开视线。
“不行。”他咬牙,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我得回去。”
可这“得”字,怎么听起来那么虚?
灵汐歪了歪头,银发里的叶片轻轻晃了晃。她没动,但琉璃色的瞳孔闪了一下,像是探测仪锁定了异常信号。
下一秒,她赤足一抬,整个人像片羽毛飘了起来。星砂斗篷无声展开,边缘洒下细碎的光点,落在小狼周围,像撒了一圈荧光粉。
他没察觉。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下沉,像被抽了氧气的鱼缸。梦境的裂隙在他脑中撕开,混乱的画面一股脑涌进来:香港的老宅、空荡的教室、父亲冷着脸说“李家不需要半途而废的继承人”、还有小樱转身走远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雾里。
“不……”他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突然,光茧降下。
星砂织成的薄膜把他整个人裹住,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发光的蚕蛹。灵汐踩着光丝走进去,小树被她抱得紧紧的,嘴里哼起一段没人听过的调子,音符像小铃铛一样在梦境里叮当响。
画面变了。
第一幕:小樱被“无”牌击中,整个人往后飞出去的刹那——他冲了上去,比脑子快,比符咒快,比什么都快。他扑过去接住她,后背撞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可手没松。
第二幕:深夜,他坐在旅馆床上,手里捏着一张写满咒语的纸,反复念着“封印解除”,声音压得极低。窗外月光照进来,他试了十七次,才让一张风符成功激活。
第三幕:春天,友枝町的樱花全开了。小樱站在树下,魔杖举向天空,他站在她旁边,两人同时念出咒语。卡牌在空中旋转,金光炸开,像是放了一场无声的烟花。她回头看他,笑了。他也笑了,笑得特别自然,特别傻。
“这不是真的!”他猛地后退,声音发抖,“我只是来收牌的!我不是……不是为了这个!”
可那笑容还在眼前晃。
画面里的他,笑得那么开心,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早就该属于他的东西。
梦境开始崩塌。
地面裂开,樱花树化成灰,画面一块块碎掉,像老电视信号不良。他跪在地上,双手抱头,指甲抠进太阳穴,仿佛要把那些画面挖出来。
“我不想走……”他声音嘶哑,“可我必须回去!我是李家的人,我有责任,我不能……不能……”
话没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撕开。意识在“留下”和“归乡”之间反复拉扯,像两股电流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灵汐蹲下来,离他很近。她把星辰沙漏从斗篷里拿出来,轻轻翻转。
时间静了。
裂痕停在半空,灰烬悬在离地三厘米的地方,连他眼角的泪珠都凝在睫毛上,没落下来。
她凑近,奶声奶气,但每个字都像钉子:
“姐姐不帮你选。”
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他的心口。
“但你要记住——真正的守护,从不是逃回规矩里。”
沙漏里的光缓缓倒流,三秒。
时间恢复。
裂痕还在,泪珠落了,可那股要把他撕碎的力道,暂时退了下去。
他瘫坐在地,呼吸急促,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灵汐收起沙漏,光茧慢慢消散,星砂像灰烬一样飘落。
星玄走过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怀表转了个面,露出背面一道新划的痕。
“你要是想走,没人拦你。”他语气平常,像在讨论明天吃啥,“但你要想清楚,你是回去当个听话的继承人,还是留下来,当个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人。”
小狼没抬头。
他的手慢慢握紧,指甲陷进掌心。符袋空荡荡的,可心里却像塞满了东西,重得抬不起头。
知世轻轻扶起小樱,两人慢慢往回走。白跟在后面,折了只新的纸鹤,随手一抛,它飞向天空,没再落下。
灵汐飘到星玄身边,小声说:“他快撑不住了。”
星玄点头:“那就别撑了。人又不是钢筋水泥,非得一直硬着。”
风刮过来,带着灰和樱花的味道。小狼终于抬起头,看向小樱的背影。
她走得很慢,但没回头。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喊她。
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的手慢慢抬起来,指尖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归乡信角被风吹了出来,纸边已经磨得发毛。他看了一眼,又低头。
手抬到一半,停住了。
风把信纸吹得哗啦响。
他的手指蜷了蜷,又松开。
然后,他慢慢把手收回口袋,攥住了那张皱巴巴的纸。
但没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