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雨季来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着公寓的窗玻璃,让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潮湿的朦胧中。陆震云坐在窗边,手里捏着那方已经有些磨损的手帕,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海面。从茶楼听来的模糊消息,像一根刺扎在心里,让他无法安宁。被动等待不是办法,他必须主动寻找渠道。
他想起离开上海前,顾清翰曾隐约提过,在香港有一些同情抗战的进步团体和海外华人组织,或许能提供帮助。但这些都是极其隐秘的关系,需要万分小心。
通过史密斯先生留下的一些非正式的人脉,陆震云极其谨慎地放出风声,表明自己是从上海来的、有“特殊经历”的人,希望与“关心国内时局”的朋友取得联系。这个过程如同在黑暗中摸索,每一步都充满风险。
几天后,一个闷热的午后,陆震云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声音低沉,约他在湾仔一家嘈杂的、龙蛇混杂的廉价茶馆见面,只说了桌号,没留姓名。
陆震云按时赴约。茶馆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各色人等混杂。他找到角落那张桌子,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普通夏布衫、戴着旧草帽的中年人,正在慢悠悠地喝着廉价的茉莉花茶。那人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码头工人或小贩,但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悄悄打量着陆震云。
陆震云坐下,要了杯同样的茶。两人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仿佛只是在歇脚。
终于,对方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重的广府口音:“先生系从上海来?”
“系。”陆震云用不太熟练的粤语回答。
“听讲,你想打听返内地嘅消息?”对方又问,眼神带着审视。
陆震云点点头,斟酌着词句:“系。尤其系上海嘅情况。我有紧要事,需要同那边恢复联系。”
对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拿起茶杯,轻轻转动着,目光扫过周围,确认无人注意。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依家风声紧,好多线都断咗。唔系随便边个话想联系,就可以联系到嘅。”
陆震云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冒一次险。他不能透露真实姓名和具体任务,但必须取得一定程度的信任。他用了过去在上海地下工作中偶尔使用的、一个不太起眼但可能被记录过的化名,并隐晦地提到了“判官”行动后期的一些只有内部人员才可能知晓的、非核心的挫折细节,比如某个被破坏的次要联络点的特征。
“我明白规矩。”陆震云低声道,“我只系想尽一份力。如果有可能,希望可以帮到手,打通返一两条线。”
对方听完,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仔细打量着陆震云的神情和姿态,似乎在判断这些话的真伪和分量。
“你讲嘅嘢,我收到。”最终,对方放下茶杯,语气依旧谨慎,“但系,呢啲事唔系我一个人话事。需要时间核实。你留低一个可以联系到你嘅方法,但系唔好抱太大期望。等我消息。”
说完,他放下几个铜板在桌上,压低帽檐,起身混入嘈杂的人群,很快消失了。
陆震云独自坐在原地,慢慢喝完那杯已经凉掉的茉莉花茶。对方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承诺。这种谨慎是必要的,也说明香港这边的组织同样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核实身份需要时间,而且充满不确定性。如果他的信息对不上,或者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这条线就会立刻断掉。
他离开茶馆,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然闷热。希望像远处海面上的一丝微光,隐约可见,却又遥不可及。他得到了一个等待的机会,但结果如何,完全未知。他只能回到那间安静的公寓,继续耐心地等待,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与时间和命运赛跑的感觉,比以前在上海直面枪口时,更加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