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全面占领租界后的上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枪声、哨声、军车轰鸣声不绝于耳,街道上充斥着逃难的人群、趁火打劫的地痞和横冲直撞的日军士兵。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顾清翰三人藏身的地下室,虽然暂时未被波及,但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外面末日般的喧嚣。生存的空间被进一步压缩,出路似乎完全被堵死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火星,突然出现。
那天傍晚,阿成冒险外出打探消息,回来时脸色异常,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压低声音对顾清翰说:“队长,你猜我碰到谁了?是那个英国人,史密斯!以前在租界工部局做事,咱们以前帮过他一次,躲过76号搜查的那个!”
顾清翰眉头一皱,记忆被唤醒。那是一位相对开明的英国低级外交官,曾因同情抗日人士而惹上麻烦,确实受过他们一次隐蔽的庇护。
“他在哪?现在什么情况?”顾清翰立刻追问。
“就在两条街外,一个快搬空的公寓楼里!”阿成语气急促,“他认出我了!他看起来很慌张,正在收拾东西,说是他们使馆人员最后一批撤离,明天一早的船去香港!他……他让我带话给你!”
顾清翰的心猛地一跳:“什么话?”
阿成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他说,感谢当年的帮助,记得那份人情。现在局势彻底坏了,他可以用他外交官的身份,利用最后的豁免权,掩护一个人,混进他们的撤离队伍,带上船离开上海!但是……只有一个名额!而且必须在明天天亮前决定!”
只有一个名额!
这话像重锤砸在顾清翰心上。希望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残酷。这意味着,只有一个人能获得这千载难逢的逃生机会,而其他人,将继续留在这片即将完全被黑暗吞噬的炼狱里。
阿成和大壮都屏住呼吸,看着顾清翰。地下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混乱声响。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顾清翰抬起头,眼神清明而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个名额,给震云。”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看向阿成和大壮:“他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留在上海太危险。这是他能安全离开的唯一机会。”
阿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顾清翰自己也是敌人重点搜捕对象,处境更危险,但看到顾清翰那双不容争辩的眼睛,他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壮也沉默地表示同意。
“阿成,你立刻再去一趟,告诉史密斯先生,我们接受帮助。把郊外联络点的暗号和接头方式告诉他,让他的人想办法联系上小七,安排震云明天一早到指定地点汇合!”顾清翰快速下令,语速快而清晰,“一定要强调,绝对保密!确保震云的安全!”
“是!队长!”阿成转身就要走。
“等等!”顾清翰叫住他,深吸一口气,补充道:“告诉史密斯……这个人情,我顾清翰记下了。以后若有缘再见,必当重谢!”
阿成点点头,迅速消失在昏暗的通道里。
顾清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把这个九死一生的机会让给陆震云,是他本能的选择,无需思考。但做出决定后,一种巨大的空落感和更深的担忧却席卷而来。这意味着,他将再次与陆震云分离,而且这次,可能是永别。陆震云将去往相对安全的香港,而他和兄弟们,将继续在上海的腥风血雨中挣扎求生。
然而,他没有任何后悔。只要陆震云能活下去,能安全,他所有的冒险和牺牲,就都有了意义。他握紧了拳,目光投向郊外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阻碍,看到那个正在康复中的人。
一线生机,被他毫不犹豫地推给了最爱的人。而他自己,将继续面对深不可测的黑暗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