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雾气愈发浓重,湿冷浸入骨髓。国际新闻处的办公室里,顾清翰刚结束与威尔逊的一次颇有成效的会谈,带着一身疲惫和一丝外交斡旋后的倦意返回。桌上堆叠的电文和待处理的稿件,提醒着他日常工作的繁重。然而,与上海那条微弱信号线重新连接后,他心底那份最深切的焦虑得以缓解,整个人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工作起来也更加专注。
他刚坐下,准备整理会谈纪要,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敲响。来的不是普通同事,而是部门的最高负责人,那位一向神色严肃、行色匆匆的主任。主任手里拿着一份带有绝密标记的卷宗,脸上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混合着凝重与决断的神情。
“清翰,手头的工作先放一放。”主任的声音压得很低,示意他关上门。
顾清翰心中一凛,立刻照办。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机密。
主任将卷宗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没有绕圈子:“有一个紧急且极其重要的任务,经过组织上反复研究,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顾清翰没有立刻去碰卷宗,而是坐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向主任:“请主任指示。”
主任用手指点了点卷宗的封面,语气沉重:“目前,我们与华东敌后,特别是上海地区的联系,极其困难,渠道时断时续,风险极高。总部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开辟一条新的、更安全、更稳定的情报和人员交通线,从重庆直插华东敌后心脏地带。”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清翰:“这项任务,需要一位既精通业务,熟悉密码和情报传递,又对华东地区,尤其是上海的社会情况、地理环境、甚至三教九流的门道有深入了解的同志。更重要的是,需要极强的应变能力、心理素质和绝对的忠诚。”
顾清翰的心脏微微加速跳动,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主任看着他,继续说道:“你近期在对美外交工作中的表现,有目共睹,证明了你的能力和可靠性。而你早年在上海长期生活的经历,以及……你对那片土地的熟悉程度,是执行这项任务不可替代的优势。组织上决定,由你作为先遣规划和核心协调人,负责协助建立这条新的生命线。”
顾清翰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建立从重庆到华东敌后的交通线!这意味着他将不再仅仅局限于重庆的外交舞台和电讯室,他将要真正地、深入地参与到最前沿、最危险的敌后斗争中!他的工作地点,将不再仅仅是这间办公室,而是广阔而险象环生的沦陷区!
而华东敌后……上海,正是其核心。
这意味着,他将有可能……再次接近上海。甚至,有可能……再次踏上那片浸透了他太多复杂情感的土地。那片土地上有他逝去的家人,有战火的记忆,也有……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生死未卜的人。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使命感、恐惧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情绪的洪流,瞬间冲击着他的胸膛。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主任似乎看出了他内心的波澜,语气放缓了些,但更加郑重:“清翰,你要清楚,这个任务非同小可。你将深入虎穴,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你需要制定详尽的计划,物色可靠的人员,建立绝对安全的联络点。你的智慧和冷静,是这条线能否成功的关键。”
顾清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打开卷宗,快速浏览着里面的初步设想和具体要求。任务之艰巨,风险之巨大,超乎想象。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责任感和一种深埋心底的、或许能改变什么的希望,也在悄然升起。
他合上卷宗,抬起头,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澈与坚定,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两簇不易察觉的火苗。
“我明白任务的艰巨性,”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并尽全力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使命。”
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具体细节和权限,会陆续向你传达。记住,从现在起,你的一切行动,都属于最高机密。”
主任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顾清翰一人。窗外,重庆的雾依旧浓得化不开,但他却感觉眼前的道路,从未如此清晰,又从未如此……充满未知的惊险。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在那份绝密卷宗上。指尖触碰着冰凉的纸张,仿佛能感受到远方战火的温度和那片土地沉重的脉搏。
心脏,在胸腔里,无法抑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