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昏黄的灯泡在低矮的天花板上轻轻摇晃,投下不安定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血腥气和三人身上带来的、尚未散尽的淤泥与冷汗的潮味。
短暂的、劫后余生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泛起几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入冰冷的现实。
顾清翰的目光立刻回到陆震云那条依旧在淌血的胳膊上,心猛地揪紧。他快步走到墙角一个老旧的脸盆架旁,拿起架子上的铜盆和搭在旁边的一条干净但略显粗糙的棉布毛巾。
“阿婆,麻烦打点干净的水来,要烧开过的,再找些干净的布条,有没有止血散?”他语速很快,但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对着一直紧张守在门口的老妇人说道。
老妇人连忙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顾清翰端着盆回到陆震云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想去查看他紧捂着的伤口。
陆震云眉头紧锁,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顺着冷硬的线条滑落。他牙关咬得很紧,但看到顾清翰靠近,还是缓缓松开了死死按着伤口的右手。
深色的衣袖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一大片,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顾清翰用剪刀小心地剪开袖子,露出底下的伤口。伤口在左上臂外侧,一道狰狞的、被钝器撕裂开的皮肉伤,深可见骨,边缘肿胀发紫,鲜血正从破裂的血管处不断往外渗流。旧伤叠新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顾清翰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那只短棍狠狠砸中,闷闷地疼。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接过老妇人端来的温水和找来的干净布条以及一小瓶药粉。
他用温水浸湿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清洗伤口周围的污血和泥垢。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陆震云手臂肌肉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但他硬是哼都没哼一声,只有越发苍白的脸色和咬得咯咯作响的牙关泄露了他承受的痛苦。
顾清翰的手很稳,但心却在发颤。他仔细地清理着,然后将那瓶止血药粉小心地撒在伤口上。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激,陆震云的手臂猛地抽搐了一下,呼吸骤然粗重。
“忍一下,”顾清翰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颤,他用干净的布条开始一圈圈地包扎,动作熟练而迅速,力道恰到好处,既不能太松止不住血,也不能太紧加重痛苦,“伤口太深,必须压迫止血,暂时只能这样简单处理,天亮了得想办法找可靠的医生来仔细缝合。”
陆震云闭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低的、表示知道的“嗯”声。
整个处理过程,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布条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小七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帮不上忙,只能不停地搓着手。
包扎完毕,顾清翰打了个结,看着那被白色布条层层包裹、却依旧有淡淡血色渗出的手臂,终于长长地、沉重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完成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大事。
他抬起头,看向陆震云依旧紧闭的双眼和惨白的脸,一股强烈的后怕和心疼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冲垮了刚才强装的镇定。
“你……”他的声音有些发哽,带着难以抑制的责备和担忧,“你怎么能……怎么能直接用手去挡?!那是铁棍!万一……万一骨头碎了怎么办?!”
陆震云缓缓睁开眼,眼神因疼痛而有些涣散,但深处的锐利却未减分毫。他扯动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变成了一声抽气。
“没事……”他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惯有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强硬,“习惯了……死不了。”
“下次不能再这样冒险了!”顾清翰的语气加重了,带着一丝罕见的、几乎是命令式的急切,“绝对不能再有下次!听到没有?!”
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那一棍砸实了,或者砸偏一点,会是什么后果。那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此刻才真正反噬上来,让他指尖发凉。
陆震云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惊惧,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有些吃力地,从自己贴身的内兜里,摸出那个沾了些许血迹和泥污、却被他保护得完好的微型相机,递向顾清翰。
“这个……”他喘了口气,目光落在相机上,眼神变得凝重而专注,“……拍到了吗?有用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对自己伤势的担忧,仿佛那条几乎废掉的胳膊根本不值一提,心心念念的,只有任务的成败。
顾清翰看着他递过来的相机,又看看他苍白却执拗的脸,心中百感交集,堵得难受。他接过相机,紧紧攥在手心,用力点了点头。
“拍到了,”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很多……货箱的标记、编号,还有……还有一份加密的货物清单,极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沉重:“数量非常大,种类……很齐全。他们的准备,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充分。”
陆震云听完,那双因失血和疼痛而略显暗淡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一簇锐利的光芒,仿佛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补偿。他扯动嘴角,这次终于成功地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满足感。
“值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做出的最终判决。
为了这些情报,这条胳膊,甚至更大的代价,他都觉得——值了。
顾清翰看着他这副样子,所有责备和劝诫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他明白陆震云的意思,也懂得这份情报可能带来的巨大价值。但看着那不断渗血的绷带和对方强忍剧痛的模样,他的心依旧沉甸甸的,没有丝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