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诚最近心情很不好。工部局的骚扰虽然让陆震云焦头烂额,但远未达到将其压垮的目的。白曼琳那篇文章引发的舆论关注,更是让他有些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动用官方力量进行过于露骨的打压。绑架和“意外”的失败,更是折了人手,丢了面子。
他像一头被激怒却又暂时找不到下口处的困兽,在自家豪华的公馆里烦躁地踱步。他需要一个新的场合,一种新的方式,来向陆震云施加压力,同时也试探一下各方的反应。
很快,一个主意在他脑中形成。他要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
借口是现成的——庆祝他某家洋行成立多少周年,或者干脆就是“沪上名流联谊晚宴”。名目光鲜,谁也挑不出错。
他广发请帖,几乎邀请了上海滩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政界要员、商界巨子、外国领事、社会名媛……当然,他也“特意”为两位最近的风云人物准备了请帖。
一份,送往陆震云的公馆。烫金的请帖上,客气地邀请“陆震云先生”莅临指导。
另一份,则送到了圣玛利亚女中,指名道姓邀请“顾清翰先生”,措辞更加文雅,称赞其“热心教育,文化楷模”,特邀作为“文化界代表”共襄盛举。
其用意,昭然若揭。
这显然是一场鸿门宴。杜明诚就是要将他们两人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置于他这个主人的主场之中。他可以在觥筹交错间,用看似礼貌的言语进行威胁和试探;可以观察他们与他人的互动,寻找弱点;甚至可以借此向外释放信号——看,连最近和我作对的人,也不得不来参加我的舞会。
请帖送到圣玛利亚女中时,顾清翰刚下课。他看着那封装帧精美、措辞客套却透着虚伪的请帖,眉头紧紧蹙起。
去?无疑是自投罗网。杜明诚的地盘,周围都是他的人,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他自己身份敏感,在这种场合极易暴露。而且,他几乎能想象到杜明诚会如何用绵里藏针的话语羞辱和试探他和陆震云。
不去?似乎也不妥。杜明诚特意将他列为“文化界代表”,如果断然拒绝,等于公开撕破脸,可能会给学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显得自己怯懦,反而落了口实。
他拿着请帖,心事重重地回到宿舍。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烫金的字体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感到一阵棘手。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去或不去,似乎都对自己不利。
他将请帖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陷入了深深的犹豫。去,还是不去?
与此同时,陆震云也收到了那份同样精美的请帖。
小七小心翼翼地将请帖放在他的书桌上,大气不敢出。谁都看得出来,杜明诚没安好心。
陆震云拿起请帖,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嘲讽的弧度。他甚至没有仔细看里面的内容,就直接将请帖扔回了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鸿门宴?”他冷哼一声,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起一种被挑衅后的锐利光芒。
杜明诚想玩这种上流社会的把戏?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难堪?或者试探他的底线?
很好。
他陆震云从来就不是怕事的人。越是这种场合,越不能露怯。躲着不去,反而会让杜明诚以为他怕了,会让那些观望的势力看轻了他。
而且……他想到顾清翰肯定也收到了请帖。那个书生,心思细,顾虑多,怕是正在为此烦恼。杜明诚特意把他扯进来,无非是想多一个施压和羞辱的筹码。
他不能让顾清翰独自面对这种局面。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陆震云就对垂手站在一旁的小七吩咐道:“去给杜公馆回个话。”
小七赶紧竖起耳朵。
陆震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和一丝隐隐的杀气:
“告诉杜明诚,陆某……一定准时到场。”
小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是!大哥!我这就去!”
小七跑出去传话了。
陆震云重新拿起那份被扔在桌上的请帖,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虚伪的措辞,眼神变得愈发深沉难测。
杜明诚想玩,他就奉陪到底。
他倒要看看,这场奢华的舞会上,到底是谁,能让谁更难堪。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顾清翰这里。当他听说陆震云毫不犹豫、甚至可以说是主动地应下了这场鸿门宴时,他站在窗前,沉默了许久。
陆震云的回应,强硬,直接,充满了江湖大佬的霸气和自信。这似乎也帮他做出了决定。
他再次看向桌上那份烫金的请帖,眼中的犹豫渐渐被一种坚定的神色所取代。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场舞会,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