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原本的生活极其平凡。
她喜欢在黄昏时分跟着哥哥去林子里捉小鸟,或者在母亲的裁缝店帮忙。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战争”会真正触及自己。直到东境叛军突袭小镇。
她记得那一夜,火焰映红了整个天际,尖叫声和刀剑的碰撞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母亲让她和哥哥躲到地窖里,可门被粗暴地推开,陌生的士兵闯了进来。哥哥拼命挡在她面前,下一秒却被重击倒地。她只记得自己被拖走,眼前一片漆黑。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冰冷的金属房间。
四肢被固定在沉重的金属束具上,针管一根根插入她的血管,透明的液体缓缓流入体内,带来灼烧般的疼痛。
“记录:个体编号——ALphA-03。”
“实验阶段:第一轮催化注入。”
从那之后,她不再被称呼为“安雅”,而是只有一个编号。
每天,她都会被迫经历不同的“试验”:
注入带有奇异光泽的液体,体内血液因此发热、灼痛。
在意识仍清醒时,被植入冷冰冰的金属导管,接入神经。
强迫她吞咽下不明药剂,然后用仪器记录她的心跳与痛苦。
她哭喊过,祈求过,可回应她的只有一面面冰冷的护目镜和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
久而久之,她不再哭泣,只是默默看着天花板,数着自己还能撑过几天。
催化液一次次灼烧她的神经,让她时常陷入恍惚。
在那些模糊的幻觉里,她仿佛能听到母亲的歌声,哥哥在院子里叫她的声音。
可当她睁开眼时,只剩冷光闪烁的仪器与血腥味。
有时,她会看见其他孩子——和她一样的实验体——被推进隔壁的解剖室,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开始害怕沉默,害怕自己就是下一个。
在最后一次实验中,她被放入一个充满冰蓝色液体的维持舱。
冰冷刺骨的感觉迅速麻痹了她的四肢,眼皮越来越沉重。
她只能依稀听见实验员的低声交谈:
“第三阶段,冻结催化体征,准备运输……”
然后,世界彻底黑了下去。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朦胧的视线中,是陌生的身影:
身穿密封防护服的人们,探照灯光照在她身上,他们的声音带着急促与关切——
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有人用不带冷漠的语气喊:“她还活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净到近乎刺眼的天花板,没有钢钉、没有警示标语,只有柔和的弧形线条。
暖黄色的灯光从隐藏式的面板中溢出,温润柔和,像冬日的阳光洒在雪地上。
她呼吸到的空气很干净,带着淡淡的药香,而不是催化剂那种刺鼻的金属味。
耳边传来极轻的“嗡——”声,那是空气循环系统稳定运行的声音,仿佛心跳一样沉稳。
她努力想动动手指,却发现四肢被轻柔地固定在病床两侧。
不同于实验台上冰冷粗暴的束缚,这里的固定带带有柔软的衬垫,
就像是怕她受伤一样,小心翼翼。
耳边有模糊的对话声:
“心率稳定在每分钟 68 次。”
“神经活性水平略高于预期,可能是催化残留影响。”
“记得加强镇静,别让她受惊。”
那声音很陌生,那语言她听不懂,却意外地温柔。
她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语气了。
慢慢地,视野逐渐清晰。
她看见了两名穿着白色防护医服的医护人员,头盔的透明面罩下,露出专注而平和的神情。
他们并没有戴着那种冷漠的黑色护目镜,也没有拿着像刑具一样的仪器。
在病床右侧,一台银白色的医疗控制台上,几行数据在柔和的蓝色屏幕上缓缓跳动。
她认识不了那些数字,但她能感觉到,它们与“活着”有关。
就在她微微眯起眼睛时,一个清澈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不像实验员的冰冷,不像医生的急促,而是一种……安抚。
“孩子,你很安全。”
“这里是新星基地,你在无菌病房里。”
“请不要害怕,我们正在帮你稳定身体状况。”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是“ALphA-03”,不是“实验体”。
胸口像被什么击中一样,她的呼吸一滞,泪水在眼角轻轻涌出,
却没有人催促她,没有人拉起她的头发,没有人吼她“安静”。
她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干涩到发不出声。
努力张了张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那声音太小,连她自己都没听清。
但在她昏昏欲睡前,依稀听到那道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关系。你可以好好休息。”
她的眼皮再次沉重,意识被柔软的黑暗温柔包裹。
这一次,她不是被冷液麻醉,而是第一次,被允许无所恐惧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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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雅被转移至新星基地生物实验中心的三级无菌室。
整个房间被淡蓝色的净化灯照亮,空气循环系统维持着严格的恒温与负压环境。
医疗舱壁内置的高效离子过滤装置,确保任何催化残余不会外泄。
她被安置在一台多功能医疗维持床上,透明的半球形隔离罩缓缓封闭,
防护层外,科研小组正准备进行第一轮综合检测。
数据被实时送入分析主控台,十几名科研人员围在光学投影前,脸上写满了凝重。
“她的神经元激活模式几乎超出正常人类三倍。”
“催化液残留仍在活跃,但机体并没有崩解。”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东协的科研团队对催化液以及炼金术的了解极为有限,但他们具备世界顶尖的分子扫描与建模技术。
两台“弦态重构光谱仪”启动,向安雅体内发射低能量脉冲,扫描血液与骨髓中的分子键,捕捉残余催化物的反应谱。
结果让所有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检出未登记的多肽链 318 条。
神经递质结构异常:存在人类数据库中未记录的新型神经肽。
检测到能量传导通道,类似人工构建的神经链路,但机制未知。
生物科研小组负责人唐颂摘下防护镜,脸色比实验区的白光还要苍白。
另一边,基因组测序小组已经将安雅的全基因组数据上传至“长征”在科研区的计算节点。
基因链高速比对与模拟花费了整整六分钟,这比常规基因分析快了至少二十倍。
分析结果让科研团队心底一沉:
安雅基因组中有 2.6% 的片段,无法与任何已知人类数据库匹配,这些基因序列呈现双螺旋分形嵌合结构,类似于高维度编码,推测来源于非自然演化体系。
唐颂的目光定在投影屏上那一行行闪烁的分析数据。
生物样本的三维建模图不断旋转,基因链上标注的红色片段几乎在提醒他,他们正在面对的东西,完全超出了现有人类生物学的知识范畴。
他是东协生物工程院的核心研究员,原本认为自己见过足够多的极端案例、人体极限试验、甚至远离常规科学的生化项目。
但安雅的身体告诉他,这次完全不同。
这不是在提升人体性能,这不是常规的强化。
这是一种——人类尚未掌握的知识体系,在重写生命本身。
“她只有十四岁。”
他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三遍。
眼前的医护们在报告数据:
“催化残留波动稳定,神经激活率在 138% 到 143% 之间浮动,是否继续深入扫描?”
唐颂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摘下防护手套,压低声音说道:
“暂停后续扫描与监测。”
“从现在起,所有资源优先支持她的生理恢复。”
“她不是实验品,不是编号,不是活体样本。”
“她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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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令下达后,医疗小组立刻调整方案,对安雅的神经镇静、营养补给与免疫恢复全线加速,甚至将两台备用的医疗监控平台直接分配给她。
唐颂在签下暂停令的那一刻,感到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他脱下防护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呼吸急促,手心仍在冒汗。
此刻,疲惫并不是因为工作量,而是因为心理的重量。
可工作并没有结束。
“长征”同步推送了新的通知,第一批强化型变异体残骸已经送到隔离实验区,等待他的团队进行解剖与全结构分析。
唐颂揉了揉眼睛,调整呼吸。
身上的白色防护服还未完全褪下,他又换上一套全封闭重防护装具,缓缓走向 b 区的负压走廊,身后的医疗区投下柔和的光。
而前方的解剖室内,厚重的合金舱门亮起红色指示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