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成为了红军最好的掩护,也将最终的决定时刻,一点点推向黎明。
刘肖站在指挥所外,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拂着他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的脸,却无法冷却他胸腔中那团混合着决绝与希冀的火焰。身后指挥所里的灯火已经熄灭,电台也保持着静默,一切外显的指挥痕迹都被尽可能抹去,仿佛这里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前哨。
“雷霆”行动,已然启动。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整个根据地的命运,是他和数千将士的生死。
赵立仁带着几名伤势较轻、意志最坚定的队员,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率先出发,扑向那条在地图上被标注为“鬼见愁”的死亡峡谷。他们的任务是眼睛,是耳朵,必须在主力抵达之前,摸清前路的虚实,找出潜藏的毒蛇。
程铁军吊着胳膊,站在一营和三营集结的密林边缘。没有战前动员,没有慷慨激昂,只有压低声音传达的命令和检查装备的细微声响。战士们沉默地整理着行装,将刺刀磨得雪亮,将有限的弹药小心分配。他们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但他们信任自己的营长,信任那位总能带领他们从绝境中杀出的刘团长。一种压抑的、引而不发的杀气,在林中弥漫。
二营的阵地上,则是另一番景象。战士们正在做最后的攻击准备,枪械的检查声,手榴弹箱的开启声,以及军官们刻意提高的、带着悲壮情绪的鼓动声,混杂在一起。
“同志们!报仇的时候到了!”
“打下青龙岗,为野猪岭的弟兄们雪恨!”
“怕死的不是红军!”
声音在夜风中传得很远, deliberately 营造出一种决死冲锋前的悲壮氛围。他们要演的这场戏,必须足够逼真,才能骗过敌人的眼睛和耳朵。
刘肖最后看了一眼怀表,时针指向凌晨三点四十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身边的通讯兵点了点头。
通讯兵立刻摇动了野战电话的手摇柄,接通了二营阵地。
“开始吧。”
命令只有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刹那间——
“轰!轰!轰!”
红军仅有的几门迫击炮和山炮发出了怒吼,炮弹拖着猩红的尾焰,划破沉寂的夜空,狠狠地砸向青龙岗敌军阵地的侧翼!爆炸的火光瞬间映亮了山坡,如同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
几乎在炮声响起的同时,嘹亮的冲锋号刺破了夜空!
“滴滴答——滴滴滴——答——”
“杀啊——!”
二营的阵地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无数身影从战壕中跃出,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敌军碉堡群猛扑过去!机枪喷吐着火舌,步枪射击声如同爆豆,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青龙岗侧翼瞬间被打得如同沸腾的火山口!
佯攻,开始了!而且一开始,就展现出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决死气势!
……
青龙岗,敌军主碉堡指挥部。
驻守此地的国民党军团长被突如其来的猛烈炮火和震天的喊杀声从睡梦中惊醒,他匆忙披上衣服冲到观察口,只见侧翼阵地方向火光冲天,枪声密集得如同年关的鞭炮。
“怎么回事?!共匪主力进攻了?!”他又惊又怒地吼道。
“团座!是共匪主力!看这架势,至少是一个团在猛攻我们的左翼!”副官急匆匆地跑来报告,脸上带着紧张。
“妈的!刘肖这小子还真敢来送死!”团长骂了一句,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兴奋,“命令左翼部队,给老子顶住!命令炮兵,覆盖射击!把预备队给我调上去!他要决战,老子就陪他决战!看谁先耗光!”
他并不十分担心。他的阵地坚固,火力强大,兵力充足。在他看来,红军这种不要命的强攻,不过是困兽之斗,最终只会撞得头破血流。他甚至期待着能在这里重创甚至全歼红军主力,立下不世之功。
剧烈的枪炮声和喊杀声,也传到了更后方,传到了樟树镇。
楚材躺在病床上,手腕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依旧疼痛钻心。听着远方隐隐传来的隆隆炮声,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开始了……刘肖,你终究还是跳进来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怨毒和快意,“等你主力耗尽,看你还能拿什么来挡我的‘过山风’……还有北边来的‘客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红军主力在青龙岗撞得粉身碎骨,然后被突如其来的背后一刀彻底歼灭的场景。
……
然而,就在青龙岗侧翼打得如火如荼,吸引了大地上所有目光和注意力的时候,真正的杀机,正悄然在黑暗的掩护下,向着另一个致命的方向流动。
“鬼见愁”峡谷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大口,阴森而寂静。陡峭的岩壁几乎垂直耸立,谷底乱石嶙峋,只有一条若有若无、被山水冲刷出来的狭窄通道,蜿蜒伸向不可知的黑暗深处。
赵立仁和两名队员如同壁虎般贴在冰冷的岩壁上,借助岩石的阴影和夜色的掩护,缓缓向下滑行。他们的动作轻盈得如同狸猫,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谷底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下到谷底,赵立仁打了个手势,三人呈品字形,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通道向前摸索。脚下是湿滑的石头和厚厚的落叶,每一步都必须极其谨慎。
峡谷比地图上标注的还要险峻,有些地方需要徒手攀爬,有些地方则需要涉过冰冷刺骨的溪流。但赵立仁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如此险恶的环境,敌人确实不太可能在这里部署重兵。
前行了约莫两三里地,走在最前面的队员突然蹲下身,举起拳头——停止前进的信号。
赵立仁立刻隐蔽到一块巨石后,凝神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拐角,隐约有微弱的光线晃动,还传来了压低的交谈声!
有人!
赵立仁心中一凛,示意队员分散隐蔽,自己则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靠近拐角,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岩石缝隙中向外窥视。
只见峡谷在这里变得稍微宽阔了一些,形成了一小片相对平坦的河滩。河滩上,竟然搭建着几个简陋的窝棚!几十个穿着杂乱服装、但眼神凶悍、腰间鼓鼓囊囊明显带着家伙的汉子,正围坐在几堆篝火旁,低声说着什么。他们旁边还堆放着一些箱子和麻袋。
土匪!是“过山风”的人!
赵立仁的心脏猛地一跳!楚材的后手,果然藏在这里!“鬼见愁”峡谷,不仅是通往敌军后方的捷径,也成了这帮土匪潜伏的绝佳地点!他们在这里,进可以偷袭红军后背,退可以凭借险要地形溜走!
他仔细观察着,估算着对方的人数,大约四五十人,装备看起来不差,除了步枪,似乎还有几挺轻机枪。这股力量,如果在红军强攻青龙岗的关键时刻从背后杀出,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立刻把情报送回去!
赵立仁正准备悄悄后退,却突然听到窝棚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似乎是头目的壮汉站了起来,骂骂咧咧道:“妈的!外面打得好热闹!肯定是红军在硬闯青龙岗了!楚处长说了,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咱们就冲出去捡便宜!弟兄们都精神点!”
“大哥,咱们啥时候动手?”一个小喽啰问道。
“急什么?等信号!”那头目不耐烦地挥挥手,“楚处长安排好了,到时候自然有人通知我们!都给我藏好了,别暴露目标!”
赵立仁心中再次一沉。还有信号?还有接应?这说明敌人内部的“鬼”,可能不仅仅是泄密,甚至可能参与了行动的协调!
他不再停留,迅速而无声地退回到队员身边,将情况简要说明。
“你,立刻返回,向团长报告!确认‘过山风’匪帮潜伏在峡谷中段河滩,人数约五十,装备不弱,等待信号行动!可能有内应!”赵立仁对一个身手最敏捷的队员下令。
“是!”那名队员毫不迟疑,转身如同灵猿般沿着来路疾驰而去。
赵立仁看着剩下的另一名队员,眼神冰冷:“我们留下,盯死他们!如果主力到来前他们有异动,想办法制造混乱,拖住他们!”
……
石江村以北的密林中,程铁军和三营长几乎同时收到了赵立仁传回的消息。
“果然有埋伏!”程铁军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毕露,“他娘的,楚材这老王八蛋,算计得真狠!”
三营长神色凝重:“‘过山风’五十多人,装备不弱,又是以逸待劳,我们强行通过,恐怕会有一场恶战,耽误时间不说,还可能暴露意图。”
程铁军看向传令兵:“团长怎么说?”
“团长命令,按原计划执行!一营为前锋,三营跟进,快速通过峡谷!若与匪帮遭遇,力求速战速决,以冲垮对方、通过峡谷为第一目标,不必恋战!赵队长会设法配合!”
“明白了!”程铁军猛地一挥那只没受伤的手臂,低吼道,“一营!跟老子走!让开道路的,活!挡路的,死!”
沉默已久的一营和三营主力,如同终于解开枷锁的猛虎,沿着赵立仁小队开辟出的隐秘路径,向着“鬼见愁”峡谷,开始了无声却迅疾的奔袭。
而此刻,青龙岗方向的枪炮声和喊杀声,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二营的佯攻,已经演变成了真正的血战。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战士在为了迷惑敌人、为主力创造机会而流血牺牲。
刘肖在临时指挥所里,听着远方传来的激烈交火声,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深陷肉中。他知道二营在承受着什么,但他不能动摇。战争的天平,往往就维系在这看似残酷的抉择之上。
“雷霆”行动,这柄避实击虚的利剑,已然出鞘,剑锋直指敌人最意想不到的软肋。而峡谷中的毒蛇,也已然被发现。最终的胜负,将取决于速度、决心,以及那瞬息万变的战场机遇。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