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杨家庄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鸡鸣犬吠,炊烟袅袅,与往常任何一个清晨并无不同。然而,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如同逐渐绷紧的弓弦,已经在村庄内外悄然蔓延。
程铁军带着一营主力,在天亮前就已经抵达了杨家庄外围的预定阵地。他吊着胳膊,趴在一处可以俯瞰青石峪入口的山坡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那条蜿蜒在晨雾中的狭窄山路。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的清新味道钻入鼻腔,却无法缓解他胸腔里那团燃烧的复仇火焰。
新任的一连长匍匐到他身边,低声道:“营长,都安排好了。一连一排、二排埋伏在峪口两侧的树林和岩石后面,火力可以完全覆盖路面。三排带着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守在峪口上方,准备了滚木和礌石。弟兄们……就等白狗子来了!”
程铁军“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紧锁着峪口。“告诉弟兄们,沉住气。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枪!把敌人放进来,放近点打!老子要让他们在这青石峪,先脱一层皮!”
“明白!”一连长猫着腰,迅速将命令传达下去。
阵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以及战士们压抑的呼吸声。阳光艰难地穿透晨雾,在林中投下斑驳的光影,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的等待。
与此同时,杨家庄内,三连长正带着战士们和赤卫队队长铁柱,紧张地组织群众转移。
“乡亲们!快!快!带上粮食和值钱的东西,往山里撤!白狗子马上就要打过来了!”铁柱扯着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在村里奔走呼喊。他的脸上带着焦急,眼神却异常坚定。杨家庄是他的家乡,是他家破人亡后重新找到归属的地方,绝不能再让敌人蹂躏。
一些老人舍不得家当,磨磨蹭蹭;妇人抱着孩子,惊慌失措;孩子们被紧张的气氛吓得哇哇大哭。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都别慌!听指挥!”三连长站在村口的石磨上,大声喊道,“红军在这里顶着!我们会挡住白狗子!大家抓紧时间转移,进了山就安全了!快!”
战士们和赤卫队员们挨家挨户地催促、帮忙,搀扶老人,背负孩童,扛起粮食。混乱中透着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他们相信红军,相信这些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的子弟兵。
……
日上三竿,雾气渐渐散去。
青石峪外,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隐隐的喧哗声。
“来了!”观察哨压低声音传来讯号。
程铁军精神一振,轻轻拉动了枪栓,低吼道:“准备!”
所有埋伏的战士都屏住了呼吸,手指扣在了扳机上或握紧了拉火绳,目光如同猎豹般盯住了峪口。
很快,一队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峪口,是敌人的尖兵班。他们端着枪,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向后打了个手势。
紧接着,大队敌军出现了。黄德贵骑在马上,走在队伍中间,看着眼前狭窄幽深的青石峪,微微皱了皱眉。他旁边一个副官说道:“营座,这地方地势险要,要不要先派兵占领两侧高地?”
黄德贵不屑地撇撇嘴:“怕什么?共匪刚在野猪岭被打得丢盔弃甲,还敢主动来找死?就算有埋伏,就凭他们那几条破枪,能奈我何?传令,加快速度,通过青石峪!”
他急于赶到杨家庄抢掠,根本没把可能存在的零星抵抗放在眼里。
敌军队列拉得老长,开始陆续进入青石峪。士兵们扛着枪,骂骂咧咧地走着,队形松散,显然认为这只是一次轻松的武装游行。
程铁军默默计算着进入伏击圈的敌人数量。当大约一个多连的敌人完全进入峪道,后续部队也开始涌入时,他眼中寒光一闪,猛地挥下了手臂!
“打!”
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死寂的山谷!
“轰!轰!轰!”
首先发难的是峪口上方的三排战士,他们将早就准备好的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奋力扔向下方的敌军队列!剧烈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狭窄的峪道瞬间变成了死亡陷阱!破碎的肢体、枪支零件和泥土碎石被气浪抛向空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埋伏在两侧的一连战士们,将复仇的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砰砰砰——”
“哒哒哒——”
步枪、轻机枪喷吐着火舌,子弹带着尖锐的啸音,钻进惊慌失措的敌群之中。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就被打倒一片,惨叫声、惊呼声、咒骂声响成一片,队形大乱。
“有埋伏!快撤!”
“妈的!中计了!”
“营座!营座!”
黄德贵在爆炸响起的瞬间就被受惊的战马掀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他狼狈地爬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又惊又怒。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机枪!机枪给老子架起来!”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拔出手枪对着混乱的士兵挥舞。
然而,在如此狭窄的地形遭遇突然袭击,组织有效的抵抗谈何容易。红军的火力虽然不算猛烈,但极其精准,专打军官和机枪手。试图架设机枪的敌人,往往刚露头就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子弹撂倒。
“营长!敌人火力太猛!我们被压制了!撤吧!”副官连滚爬爬地冲到黄德贵身边,带着哭腔喊道。
“撤你妈!”黄德贵一脚踹翻副官,眼睛血红,“老子就不信,这帮残兵败将还能翻了天!命令部队,向前冲!冲出这个鬼地方!”
他试图组织兵力向前突击,但峪道前方也被红军用火力封锁,冲上去的士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轰隆隆——”
就在这时,峪口上方传来巨响,巨大的滚木和石块被红军推下,沿着陡坡呼啸而下,如同山崩地裂,又将一批试图后退的敌人砸得血肉模糊。
进退维谷!黄德贵的加强营,在这条狭窄的青石峪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块铁板!
“好!打得好!”程铁军看着峪道里鬼哭狼嚎的敌人,狠狠一拳捶在面前的泥土上,压抑许久的恶气终于出了一口。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通知一连,按照预定计划,逐步后撤!把敌人往黑云岭引!”他果断下达命令。
红军的枪声开始变得稀疏,并且逐渐向后移动。
峪道内的黄德贵发现红军的抵抗减弱,以为对方弹药不足或者被击溃,顿时又嚣张起来:“妈的!共匪要跑!给老子追!追上他们,一个不留!”
被刚才的伏击打懵了的敌军,在军官的驱赶下,惊魂未定地开始追击。但他们刚刚冲出青石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遭到了占据黑云岭有利地形的二连迎头痛击!
“砰砰砰——”
更加密集和精准的子弹从黑云岭的工事中射出,将暴露在开阔地上的敌人再次成片撂倒。
“他妈的!还有埋伏!”黄德贵气得几乎吐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并非溃兵,而是一支战术明确、指挥刁钻的对手。
“迫击炮!给老子轰!把那个山头给老子炸平!”他疯狂地吼叫着。
几门迫击炮被架设起来,开始向黑云岭红军阵地轰击。
“轰!轰!”
炮弹落在阵地上,炸起一团团烟尘,碎石乱飞。
二连阵地上出现了一些伤亡,但战士们依托着提前构筑的简易工事,顽强地坚守着。
“瞄准敌人的炮兵打!”二连长沉着指挥着神枪手。
几声精准的点射,敌人的炮兵阵地出现了混乱,炮击的准头和密度都下降了。
黄德贵发现强攻损失太大,不得不命令部队暂时停止进攻,与红军形成对峙。他望着前方那道并不算高,却如同铁闸般横亘在前的黑云岭,第一次感到了棘手。这股共匪,比野猪岭时更加难缠,更加坚韧!
……
就在杨家庄方向枪炮声震天之际,小河湾却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宁静。
赵立仁和他带来的警卫排战士,已经如同水滴般渗透进了小河湾周边的山林、田地和小路旁。他们伪装得天衣无缝,砍柴的樵夫,挖野菜的农妇,放牛的牧童……一双双警惕的眼睛,隐藏在草帽和头巾下,密切注视着任何风吹草动。
苏湘云对此一无所知。她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床,仔细检查着药箱里的药品和器械。奎宁、纱布、消毒水、手术刀……每一样都清点妥当。她知道小河湾那边有几个重伤员情况不稳定,还有疟疾疫情,必须尽快赶过去。
“湘云,路上一定要小心。”刘肖不知何时出现在医疗所门口,声音有些低沉。他不能明说,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
苏湘云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而坚定的笑容:“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去巡诊了。带了护卫呢。倒是你,脸色不太好,别太累了。”
看着她清澈而毫无防备的眼神,刘肖心中一阵刺痛,他强忍着将她拥入怀中、不许她离开的冲动,只是点了点头:“早去早回。”
一个班的护卫战士已经集合完毕,领队的班长向刘肖敬了个礼:“团长,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刘肖看着这些年轻的战士,沉声道:“保护好苏医生。”
“是!”
苏湘云背起药箱,在战士们的护卫下,走出了石江村,向着北方的小河湾方向行去。她脚步轻快,心中惦记着病人的安危,浑然不知一张危险的罗网,可能已经在前方张开。
赵立仁隐在一处高地的树丛后,用望远镜远远地看着苏湘云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小路上。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调整了一下耳畔微型耳塞的位置(这是他们利用缴获零件自制的短距离通讯设备,极不稳定,只在关键时刻使用),低声道:“各小组注意,目标已出发。保持距离,严密监视各自区域。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一组收到。”
“二组收到。”
……
冰冷的回应依次传来。这片看似宁静的田野和山林,瞬间布满了无形的杀机。
时间,在杨家庄的激烈枪声和小河湾的诡异宁静中,缓缓流逝。双线作战的压力,如同两块巨大的磨盘,碾压在刘肖和每一个红军战士的心上。而楚材精心策划的“深渊”暗流,正等待着最致命的爆发时机。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