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一座挂着褪色灯笼的驿站出现在视野里,木制的二层小楼在傍晚的风中显得有些孤寂。
“吁——”江野勒住缰绳。
顾溥翻身下马,阔步朝院里走去。
一个五十来岁的驿丞,闻声快步迎了出来,殷勤的招呼:“几位大人辛苦!小店简陋,但还算干净,热水热饭都有,快请里面歇息!”
秦陌紧随其后,随手抛了一小块碎银过去。驿丞接住,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迭声招呼着伙计牵马卸车。
小满跳下马车,小跑着追了进去,颠簸了大半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来到大堂,顾溥几人已被驿丞引到一张靠窗桌子坐下
小满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眼巴巴地盯着厨房方向,嘴里念叨着:“肘子……肘子……”
江野瞥她一眼,嗤笑道:“你这馋猫,一路上念叨八百遍了,待会儿要是没肘子,你是不是得把桌子啃了?”
“你懂什么?这可是咱们离开建安镇的第一顿正经饭!再说了,侯爷答应过我一百个肘子,这不得先收点利息?”
顾溥坐在主位,唇角微扬,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茶盏浅啜着。
不多时,驿丞带着两个伙计端上了饭菜,一盆炖得烂熟的羊肉,几碟时蔬,一笼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一壶温好的黄酒。虽不算丰盛,但胜在实在。
小满眼睛一亮,抄起筷子就朝羊肉伸去,却被秦陌一筷子敲在手背上:“没规矩!侯爷还没动筷呢!”
小满讪讪地缩回手,偷瞄了顾溥一眼:“我……我这不是饿坏了嘛……”
顾溥淡道:“出门在外,不必拘礼,吃吧。”
“谢侯爷!”小满如蒙大赦,夹起早就盯上的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却还含糊不清地夸赞:“香!真香!”
她这副馋猫样,惹得秦陌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顾溥的眼底也掠过一丝温和。大家纷纷动筷,气氛也松快了几分
酒足饭饱,江野忽然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侯爷,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顾溥抬眸:“讲!”
江野挠了挠头:“咱们明日再走大半日,就能到一个岔路口,往西边官道再走约莫一天的路程,便是临江镇,那是属下的老家。属下……想告假几日,回去看看大伯。”
顾溥还未答话,小满已经好奇地凑过来:“江野,你还有大伯?你家做什么的?”
江野神色微黯,低声道:“我家祖上是开染坊的,我十岁那年,爹娘与大哥进山,去采一种染布用的‘蓝石胆’,结果,绳锁断裂……三人都没能回来,后来是大伯照顾着我和嫂子。”
小满一怔,顿时收起了玩笑的心思,默默坐了回去。
江野调整了一下气息,继续道:“临江镇离官道是有些绕路,属下不敢耽误侯爷行程。侯爷、秦大哥和小满可先行一步,属下快马回去,最多耽搁两三日,定能追上队伍!”
顾溥摇头:“不必分头行动,既然顺路,便一起去看看,你一直炫耀你家靛蓝布,还没瞧过呢”
江野一愣,旋即眼中一亮:“多谢侯爷!”
“靛蓝布?!”小满也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问道:“我可听说好的靛蓝布,叫:布烂成缕,色不褪一分”
“没错,那就是我家的布!”江野一下自豪起来:“我家‘江记靛蓝坊’,在临江镇可是老字号了,小时候,我最喜欢看那些白布浸入靛蓝池子,再捞出来晾在高高的竹竿上,风一吹,像一片片流动着深蓝色的湖水。”
“真有那么蓝吗?”小满满星星望着他,好像已经看到了那一片片飘动的蓝色,一副陶醉道:“要真是那样,那可太美了!”
“那必须的,镇上人都管我们家染出来的布叫‘湖蓝布’,阳光下,蓝得能映出人影来。染布可是门手艺活,更是门苦功,从选料、打靛、下缸、翻布、到晾晒,每一道工序都马虎不得。大伯常说,染布跟做人一样,底色要正,经得起日晒雨淋和搓洗揉磨,才能立得住。”
秦陌在一旁听着,难得地插一句,道:“临江镇的靛蓝布,早年军需采买时我倒是见过一批,确实厚实耐磨,颜色也正,比寻常的蓝布耐穿许多。”
顾溥浅饮着杯中茶,忽然问道:“你大伯膝下可有子嗣?”
江野摇头,神色复杂:“大伯早年丧妻,未曾续弦,也无亲生儿女。他待我如同己出。”
小满托着腮,也很是感慨:“江野,你大伯对你真好。”
“是啊……所以,我想回去看看他。”
顾溥放下茶盏,起身:“明日一早启程,绕道临江镇。不早了,都回房睡觉!”
“是!”
三人也跟着起身。
江野凑到小满身边:“走,小满到我房里睡,我跟你讲我小时候的事儿,可好玩了,到时我带你去摸鱼,我可知道哪儿的鱼最大最肥了,还有野鸭蛋,我……”
“嘭”的关门声,将江野的话卡在了喉咙,人也挡在了门外。
顾溥、秦陌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忍着笑意的关上了门。
江野气不过的拍着门:“臭小子,到时那些好玩的,我都不带你去,哼!”
夜风拂过,远处传来几声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