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旗舰上,那些已经将弓弦拉成满月的弓弩手们,动作猛地一僵。
所有战船上的喊杀声,也戛然而止。
何维定睛一看,指挥台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中年将官。
那中年将官身穿一套做工精良的青铜鱼鳞甲,头戴一顶插着羽翎的将官头盔,整个人透着一股熟悉。
但他那被岁月与风霜雕刻过的面容,又让何维想不起究竟是谁?
就在何维思索之际,指挥台上的那名中年将官,也死死地盯着何维。
那中年将官用一种近乎于颤抖的声音,高声问道:
“莫不是岳父大人?”
“岳父大人”这四个字,让何维想起来了。
这人是余涛!何月的丈夫,那个曾经如烈火般不羁的渔港城少年。
“余涛?”何维高声问道,“你不在铜都城,来上海港做什么?”
指挥台上的余涛,身体剧烈地一震,那双虎目之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岳父大人!大哥!真的是你!你让我们找的好苦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下一秒,余涛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竟然从数米高的旗舰指挥台上一跃而下,“噗通”一声,整个人跳进了波涛汹涌的海水之中!
他像一条矫健的海豚,在浪花中奋力地朝着何维所在的河船游来!
“什么人?”
李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不轻。
他立刻将手中的黑铁阔剑横在胸前,挡在了何维身前,警惕地盯着那个正在飞速靠近的人影。
“不必紧张,”何维拍了拍李虎的肩膀,“他是我女婿。”
余涛的水性极好,在波涛中穿梭自如。
不过片刻,他已经游到了河船的船舷边。
他双手在船舷上一撑,一个翻身,带着一身淋漓的海水,稳稳地落在了船板上。
“岳父大人!”余涛站在何维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
何维的容貌,与十六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那熟悉的英俊脸庞,那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
余涛的眼神中,先是狂喜,然后是不敢置信。
他愣了一愣,终于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带给他无数震撼、他一生都敬佩不已的大哥,他的岳父大人!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身后那支庞大的舰队,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
“我岳父回来了!我大哥回来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瞬间引爆了整支舰队!
“什么!是何维大人!”
“天啊!何维大人回来了!”
“我们有救了!上海港有救了!”
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九百名士兵,立刻陷入了狂欢。
他们兴奋地在甲板上跳跃、欢呼,无数的头盔被抛向天空。
余涛看着眼前的景象,放声大笑了几声。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猛地转回身,对着何维,“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
额头与湿漉漉的甲板碰撞,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何维一愣:“余涛,你这是为何?”
“岳父大人,”余涛抬起头,那张刚毅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您要为余家做主啊!”
“矛那个狗贼,他杀了我哥哥余波,还有我姐姐!!”
何维心中大惊,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究竟怎么回事?”
“岳父大人,”余涛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和泪水,眼中燃烧起滔天的恨意,“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到上海港,见了阿月,还有林沐执政官,再向您细细禀告!”
何维点了点头。
他让李虎乘坐小艇,返回归龙号传达消息,自己则和余涛一起,登上了那艘旗舰。
在旗舰的引领下,庞大的舰队让开了一条通道。
归龙号,这艘承载着十六年漂泊的巨舰,在无数道激动而又敬畏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驶向了上海港。
……
上海港,议事大厅。
这里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战时指挥部。
巨大的沙盘摆放在大厅中央,墙上挂满了各种简陋的军事地图和城防图纸。
几个身穿青铜甲胄的将领,正围在沙盘前,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不行!南边的防线太薄弱了,必须增兵!”
“增兵?从哪里调兵?西边的毛都已经蠢蠢欲动,我们所有的机动部队都压在那边了!”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身形高挑的女子,正站在主位上,紧锁着眉头,听着将领们的争吵。
她便是上海港的执政官,林沐。
十六年的时光,在她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她不再是那个会因为情感问题而冲动的少女,眼神中多了一份属于当权者的威严与疲惫。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声音激动到变调:
“执政官大人!何维大人!何维大人回来了!”
“你说什么?”
林沐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传令兵的话。
“何维大人回来了!他的船,已经进港了!”
林沐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城防图纸,“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下一秒,她如同疯了一般,拨开身前的将领,发出一声尖叫,朝着港口飞奔而去!
她跑得太快,太急,甚至在中途被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拍打,继续发疯似的,朝着港口的方向冲去。
港口上,何维刚刚从归龙号走下来,脚踏在坚实的栈桥上。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景象,一个带着熟悉香气的、柔软的身影,猛得扑进了他的怀里。
“何维——!!!”
林沐死死地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她将脸埋在何维的胸膛,压抑了十六年的思念、委屈、怨恨、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开始用拳头,一下一下地,捶打着何维的胸膛。
“你这个混蛋!你还知道回来!”
“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咒骂着,每一拳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句话都带着血和泪。
何维默然不语。
他任由林沐捶打,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他的眼眶也红了。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小沐,这些年,委屈你了。”
就在这时,木青带着女儿何沐,也从归龙号上缓缓地走了下来。
当林沐看到木青,特别是看到她怀中那个酷似何维的小女孩时,她捶打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看着何维,用一种近乎于崩溃的语气问道:“何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跟着木青私奔?”
“沐,你误会老师了!”木青连忙上前解释,“老师没有丢下你!我们当年在海上遇到了风暴,船彻底迷失了方向,被洋流带到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岛屿上。后来船也沉了,我们被困在了那里,直到最近才造好能回来的船!”
“我不听!”林沐的情绪彻底失控,她转头对着木青,发出了尖利的咆哮,“木青,都怪你!都怪你!”
“如果不是你,老师就不会失踪那么多年!”
“你这个坏丫头!你想要老师,你直说啊,为什么要把他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十六年!整整十六年没有任何音信!”
“对不起,林沐,对不起!”木青的眼中,充满了愧疚的泪水。
何维也流下泪来,当年他已经决定和林沐在一起,可谁知道会在大海上遇到风暴,流落到婆罗洲,一待就是十六年。
他哽咽着叹息:“这都是命!”
林沐哭喊了一阵,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只是靠在何维的怀里,无声地抽噎着。
良久,她擦了擦眼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青,”她抬起头,看着木青,声音沙哑却平静,“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们了。”
木青惊讶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林沐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一段漫长的时光。
“你们刚走的那几个月,我恨死你们了。我天天都在诅咒你们,最好掉进海里喂鱼。”
“到了第二年,第三年,你们还是没回来,我就有点怕了,怕你们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第四年,第五年,我已经不恨了。我只剩下害怕,我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后来,我经常在梦里梦到你们。梦醒的时候,我就在想,不管你们怎么样了,只要能让我再见一面就好,哪怕只有一面!”
听到这里,木青再也忍不住,她走上前。
这两个曾经的挚友和情敌,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泣不成声。
“沐,你错怪老师了,他心里一直有你。”木青哽咽着说。
木青回头,对着女儿何沐说道:“告诉林姨,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何沐怯生生地从木青身后探出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哭红了眼睛的阿姨,小声说:
“林姨,我叫何沐,三点水的沐。是爸爸给我取的名字。”
林沐的身体,猛地一震。
何沐。
她怎么会不懂这个名字里蕴含的意义。
她擦了擦眼泪,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她蹲下身,替何沐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和蔼地说:“小何沐乖,林姨给你介绍一个姐姐。”
她拉过身后一个一直默默站着的、身形高挑的少女。
“小何沐,这是你姐姐,何青,今年十五岁。”
何青,十五岁。
我离开这里,十六年。
何维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个眉眼间与林沐有几分相似,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的少女。
大大方方地叫了何沐一声“妹妹”,又转过头来叫了他一声“爸爸”。
惊喜、怜爱、愧疚,一齐涌上何维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