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大哥身边混了一个月后,余涛主动提出了分别。
那天清晨,在一家码头边的早餐铺里,余涛一边将一整条烤鱼塞进嘴里,一边含混不清地对何维说道。
“大哥,我想一个人,去趟黑水泽。”
何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这几天在酒馆中喝酒,何维打听到了一些下层人才知道隐秘信息。
余涛所说的“黑水泽”,是渔港城下游约三天水路的一片巨大沼泽。
那里环境恶劣,毒虫遍地,但也因此,成了很多不愿意接受联盟管辖的、桀骜不驯的流浪者和佣兵的聚集地。
那个被他们在酒馆里教训过的“黑水部落”佣兵团,就是那一带的地头蛇。
“去那里做什么?”
何维问道,他敏锐地察觉到,余涛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严肃。
“去找一个人。”余涛的眼神,有些闪躲。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用贝壳打磨成的蝴蝶发卡,递给了何维。
那枚发卡,做工并不算精美,但显然,经常被人摩挲,边角都已变得温润。
“那天晚上,在‘黑帆’酒馆里,那个被欺负的卖唱姑娘,偷偷塞给我的。”余涛的声音,难得地有些低沉,“她说,她的弟弟,三个月前,被‘黑水部落’的人骗去了黑水泽,说是那里有一种很值钱的黑色矿石可以挖。结果,一去就再也没了消息。”
“她说,黑水部落,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鳄鱼。他们专门用高价的谎言,去骗那些走投无路的外乡人,去给他们当苦力,挖那种有毒的黑矿石。很多人,都死在了那片沼泽里。”
余涛将杯中的蜜酒一饮而尽。
“我答应了她,会帮她去看看。”他抬起头,看着何维,那双总是充满了不羁的眼睛里,透着一种清澈的坚定,“大哥,你放心。我不是去打架的。我就悄悄地摸进去,打听一下消息。如果她弟弟还活着,我就想办法把他带出来。如果……”
他没有说下去。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何维说道,“黑水部落,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他们人多,而且心狠手辣。你回去找你父亲余获,他肯定有办法,这也是他的职责。”
“我父亲!”余涛苦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自从我拒绝去铜都学宫,就跟我父亲闹翻了,他见到我不是打就是骂。算了,他已经放弃我了,他的心思全在我大哥身上。”
何维不由地叹道:“余获管教孩子的方法,还是太简单粗暴了。”
余涛愣了一下,问道:“大哥,你这话说的,难道你跟我爹很熟吗?”
“大名鼎鼎的渔港城城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维发现说漏了话,连忙掩饰过去,“你一个人去,我觉得还是不妥,我跟你一起去吧。”
“嘿嘿,大哥,你可别小看我!”余涛摇摇头说,“再说了,这事是我答应的,我怎么好意思连累大哥呢。我一个人,目标小。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这整条长河,就没有我余涛跑不掉的水路!”
这倒是真的,这段时间,何维发现余涛打架不如自己,但水性是真的好,超过自己一百倍。
何维沉吟了片刻。
他知道,雏鹰,总有一天,要独自飞向天空。
他也想看一看,这个野性难驯的少年,究竟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好。”他点点头,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你去吧。但是,把这个带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用青铜和牛角制成的号角。
“这个号角,声音很奇特,能传出很远。如果你真的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何维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就吹响它。”
“记住,逞英雄,不是本事。活着回来,才是本事。”
余涛看着那枚小小的号角,又看了看大哥那张平静的脸。
他心中一暖。
“放心吧,大哥!”他将号角小心地揣进怀里,对着何维,露出了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等我回来,我给你带黑水泽特产的烤黑头鱼下酒!”
说完,他将一枚铜币拍在桌上,转身跳上了载客的独木舟,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雾之中。
……
三天后,黑水泽的边缘。
这里,与渔港城的繁荣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腐烂植物和瘴气的味道。
浑浊的黑色河水,静静地流淌着。
水面上,漂浮着绿色的浮萍。
两岸,是扭曲怪异的红树林,不时有毒蛇和色彩斑斓的蜥蜴,从盘根错节的树根中探出头来。
一个用巨大木桩和泥巴胡乱搭建起来的寨子,坐落在一片相对干燥的高地上。
寨子的门口,几个衣衫褴褛、眼神凶悍的哨兵,正懒洋洋地靠着木桩,嘴里嚼着不知名的植物根茎。
余涛将他的独木舟,藏在了一处隐蔽的芦苇荡里。
然后,他像一条真正的水獭,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黑水河中。
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用鼻子和眼睛,露在水面之上,顺着水流慢慢地靠近了那座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寨子。
凭借着他那过人的水性和对河流的理解,他轻易地就绕过了所有的明哨和暗哨,从寨子后方一个无人看管的、用来倾倒垃圾的水道口,潜了进去。
寨子的内部,更加肮脏、混乱。
空气中,充满了汗臭、粪便和劣质酒水混合的恶臭。
几十个不同部落的流浪汉和佣兵,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赌博、喝酒、争吵。
余涛像一个幽灵,利用阴影和各种杂物堆,小心翼翼地在寨子里穿行。
他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标——寨子最深处,一片被高高的木栅栏围起来的、如同监狱一般的区域。
那里,就是传闻中的“黑矿场”。
他悄悄地爬上一座用作了望的木塔,向下方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近百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矿工”,正如同牲口一般,被手持皮鞭的监工驱赶着。
他们泡在齐腰深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泥水里,用最简陋的木铲和藤筐,从泥浆中挖掘一种黑色的油腻矿石。
很多人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有毒的泥水里,已经开始溃烂、流脓。
一个稍稍慢了一点的中年男人,被监工一鞭子,狠狠地抽倒在地,激起一片黑色的泥浆,再也没能爬起来。
而其他的矿工,则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低头,进行着他们那毫无希望的劳作。
余涛的心中,燃起了一股滔天的怒火。
他强忍着立刻冲下去,将那些监工的脖子全部拧断的冲动。
他开始在那些麻木的面孔中,仔细地寻找。
终于,他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瘦弱得像一根豆芽菜的少年。
那个少年的脸上,虽然也写满了麻木和绝望。
但他那双眼睛的轮廓,和那个盲眼姑娘,有七八分的相似。
找到了。
余涛的心,定了下来。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不惊动整个寨子的情况下,把这少年救出去?
硬冲,是死路一条。
这里至少有两百多个凶悍的佣兵,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他必须像大哥教他的那样,用脑子。
他在高塔上,静静地观察着,将整个矿场的布局,监工换岗的时间,甚至是寨子里那些佣兵们喝酒赌博的规律,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一个大胆的、近乎于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成型。
入夜。
当寨子里大部分的佣兵,都围在篝火旁,喝得酩酊大醉时。
余涛,行动了。
他没有选择去硬闯戒备森严的矿场大门。
他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寨子用来储存食物的巨大粮仓的屋顶。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陶罐。
陶罐里,装着的,是他从一个沼泽部落的老人那里买来的一罐剧毒红火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