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飞舟穿透云层,熟悉的青岚宗山门再次映入眼帘。仙鹤翔集,流泉飞瀑,琼楼玉宇在云雾间若隐若现,灵气氤氲,与青木城的焦土尘埃恍若两个世界。
道一静立舟头,衣衫依旧朴素,面容平静。三年风霜洗去了少年的最后一丝稚嫩,留下的是沉稳内敛。
他体内,混沌地元缓缓流淌,虽总量依旧远不及当年筑基之时,但其质地的厚重与深邃,却不可同日而语。
更为奇特的是,他那松动近半的伪灵根,让他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不仅能感知地脉,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他人情绪细微的波动。
飞舟缓缓降落在戒律堂广场。早已有执事弟子在此等候。
“石野,随我来,刑律长老要即刻见你。”为首的弟子面无表情,语气公事公办。
道一点头,沉默地跟上。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复杂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有淡漠,亦有几道隐藏极深的恶意。
再入戒律堂正殿,气氛比三年前更加凝重。
殿内人数不多,却皆是核心人物。刑律长老端坐主位,面色冷硬如铁。南明长老依旧坐在右侧首位,元婴期的气息渊深似海,令人难以揣测其心思,他指尖轻叩扶手,目光落在道一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
赵坤赫然在列,坐在赵家区域,眼神阴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身旁还坐着一位气息更为沉凝、面容与赵坤相似的中年男子,名叫赵乾,乃是赵家另一位实权人物,也是青岚宗客卿长老。赵天龙的亲叔赵乾,修为已达半步元婴。
令道一略微意外的是,言世衡长老竟也在座,坐在刑律长老下首,闭目养神,仿佛一切与己无关。
“弟子石野,奉命回宗复命。”道一上前,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刑律长老并未让他起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他,沉声道:“石野,三年前青木城一役,你功过相抵,罚役三年,如今期满。照理,你已无罪。”
道一静待下文。
果然,刑律长老话锋一转:“然,近日戒律堂复核旧案,发现新的疑点。林风虽已伏法,但其遗留的一枚留影石中,记录了一段关键影像,与你当日所言,颇有出入。”
他话音落下,赵坤立刻接口,声音尖锐:“石野!你当日声称是为救援而去,但留影石显示,你出现在青木城外的时机、路线,绝非偶然!你分明是早有预谋,甚至可能与那幽冥殿邪修早有勾结,所谓舍身破阵,不过是为取信宗门、掩盖真实目的的苦肉计!”
他一挥手,一枚留影石被激发,光影投射在空中。
画面有些晃动模糊,显然是在激烈战斗中偷偷记录。只见影像中,道一的身影在青木城外的山林间急速穿梭,其方向并非直冲城门,而是绕向城碑所在的后山方向!
紧接着,画面一闪,是他与那斗篷邪修短暂交手时,一道极其细微的黑色流光从邪修袖中射出,没入道一体内,而道一身体只是微微一晃,竟似毫无影响,反而速度更快地冲向城碑!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诸位长老请看!”赵坤厉声道,“他直奔城碑,而非救援同门!更能硬接幽冥殿金丹邪修一击而无恙!这岂是筑基初期弟子能做到的?分明是邪修同党,那黑光乃是信物或是解除阵法阻碍之术!其心可诛!”
这影像经过巧妙剪辑,断章取义,配合赵坤的解读,顿时将道一置于极其可疑的境地。
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几位中立长老看向道一的目光也带上了深深的怀疑。
道一眉头微皱。那日情况危急,他凭借青石视野寻找阵法节点,路线自然诡异。那黑光他也记得,实则是邪修的一种阴毒煞气针,并非他硬接,而是被当时刚刚苏醒的阴阳玉玲珑胚子的混乱力场歪曲了方向,并未击中要害。但这些解释,涉及自身隐秘,如何能公之于众?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弟子当日为破阵,需寻阵法节点,路线自然非常规。那黑光并未击中弟子,乃是弟子侥幸避过。弟子若与邪修勾结,又何须舍身破阵,几乎身死道消?”
“强词夺理!”赵坤大喝,“侥幸避过?金丹邪修一击,岂是你能侥幸避过?分明是串通好的戏码!至于舍身?或许是你等分赃不均,或是苦肉计的必要代价!你身上隐秘重重,力量古怪,绝非正道!依我看,当立即搜魂炼魄,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搜魂炼魄!此言一出,连刑律长老脸色都微微一沉。此法歹毒,稍有不慎便会令人神智俱毁,即便成功,被搜魂者也基本废了。
南明长老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搜魂之法,有伤天和,非确凿罪证,不可轻用。赵长老,你之言辞,过于偏激了。”
赵乾此时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比赵坤更有分量:“南明师兄所言极是。搜魂确实不妥。然,此子疑点重重,却是不争之事实。其私离宗门在前,身怀异力在后,于青木城行为虽有功,然动机难明。如此危险不确定之人,若继续留在宗门之内,恐生祸患。即便不论罪,亦不可再享宗门资源与信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刑律长老和言世衡,继续道:“既然其道基已损,前路断绝,依我之见,不如将其安置于一僻静之处,严加看管,令其自生自灭,既全了宗门不杀有功之人的名声,也免除了后患。听闻……北疆‘玄煞谷’还缺几个看守废矿的役卒,那里灵气稀薄,煞气弥漫,正适合此等身怀异力之人‘静养’。”
玄煞谷!
殿内几位知情的长老脸色微变。那是宗门处罚极重罪徒之地,环境极端恶劣,煞气侵蚀之下,金丹修士都难以久撑,更别提一个“道基已毁”的筑基弟子。送去那里,与慢性处决无异,且外人还挑不出错处。
赵家这是铁了心要将道一彻底废掉或逼死!
道一心中冰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赵乾话语中那冰冷的杀意和赵坤毫不掩饰的得意。同时,他也隐约感觉到南明长老那平淡目光下的一丝深意,以及言世衡长老依旧闭目,却几不可察皱起的眉头。
刑律长老沉默片刻,显然在权衡。赵家势大,证据虽是伪造,但是当前形势逼人,压力不小。而道一身上也确实疑点重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言世衡忽然睁开眼,淡淡开口:“玄煞谷么……听闻那里煞气虽毒,却也能磨砺意志,淬炼体魄。对于心志不坚、行差踏错者,是绝地。但对于心志坚定、或有特殊机缘者,未必不是一处……另类的修行之所。”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似乎同意了赵家的提议,却又暗藏机锋。
南明长老指尖停止敲击,看了一眼言世衡,微微颔首:“言师弟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赏罚须分明。石野有功,宗门已赏。其有过,已罚役抵过。然其身怀异力,疑点未消,确需谨慎处置。既然其道途艰难,寻常修行之地于他亦是浪费,不如便依赵师弟所言,前往玄煞谷看守废矿吧。是沉沦湮灭,还是于绝境中另觅一线生机,皆看其自身造化。刑律长老,你以为如何?”
他将皮球踢回给刑律长老,语气平和,却一锤定音。
刑律长老目光扫过众人,见南明长老和言世衡都已表态,尽管含义微妙,但赵家硬是坚持,遂沉声道:“既如此,判决如下:弟子石野,疑点未清,不宜留于内门。罚往北疆玄煞谷,看守废矿,无令,无召不得擅离。即刻执行!”
判决一下,赵坤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赵乾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道一心中波澜起伏。玄煞谷,绝地?他体内混沌地元微微躁动,似乎对那所谓的“煞气”并不排斥,反而隐隐传来一丝……渴望?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刑律长老,躬身道:“弟子,领罚。”
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绝对的平静。
这份平静,反而让赵坤等人感到一丝不安。
南明长老深深地看了道一一眼,挥了挥手。
两名气息冷硬的戒律堂弟子上前,给道一套上了压制灵力的特制镣铐——虽知他“道基已毁”,但流程必不可少。
“带下去,即刻押送往玄煞谷。”
道一在被带出大殿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片仙家景象。
他知道,新的征程,或者说,另一场生死考验,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