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联军营地弥漫的沉重与悲凉截然不同,此时的沙巴克城内,尤其是靠近南门的区域,却隐隐传来一阵阵压抑了许久的喧嚣与欢呼。白日的血腥厮杀似乎被暂时抛在脑后,胜利的喜悦,哪怕是局部的、暂时的胜利,也足以让守军紧绷的神经得以片刻松弛。
在守军将士们看来,今日一战,他们无疑取得了辉煌的战果。面对联军如潮水般的凶猛攻势,他们不仅成功守住了巍峨的城墙,甚至数次发动凌厉的反击,差点将攀上城头的联军彻底赶下去。那个怪物般的壮汉(王大锤)以血肉之躯撞破城门的惊悚一幕,确实曾引起一阵恐慌,但在霸天会长那如山岳般沉稳的坐镇之下——即便他自始至终未曾直接出手——全军将士用命,硬是用尸体和鲜血堵住了缺口,最终将联军牢牢挡在内城之外。联军在城下遗尸累累,伤亡远超守军,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皇朝行会“恰到好处”的背刺,更是被解读为一场神来之笔。它不仅极大地缓解了南门主战场的压力,更重创了联军的侧翼,彻底打乱了联军的进攻节奏。这难道不是一场值得大肆庆祝的“胜利”吗?
据猎影小队成员冒死从城内传回的情报,沙巴克城南门附近的军营和街巷里,正在举行着小规模的庆功宴。大锅炖煮的肉食和劣质麦酒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甚至随风飘过了高耸的城墙,钻进了联军士兵的鼻孔。一些中低级军官正大声地犒赏着自己的部下,言语中充满了对联军战力的不屑——“那群乌合之众,再来十次也是送死!”——以及对明日一鼓作气、彻底歼灭城外敌人的盲目信心。作为最高统帅的战神霸天,虽然并未参与这等下层官兵的喧嚣,但他默许甚至乐见其成的态度,无疑进一步助长了军中这种盲目乐观的情绪蔓延。
“让他们笑吧,笑声越大,明日哭得越惨。”陈念在接到这份详实的情报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与沙巴克城内近乎癫狂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联军大营中心那顶气氛压抑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指挥大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和挥之不去的疲惫感。所有核心成员,无论伤势轻重,全部聚集于此,进行着一场务实的、甚至堪称残酷的复盘会议。跳跃的火把光芒映照着一张张或苍白、或染血、或凝重无比的脸庞。
“今日之战,非战之罪,但暴露出的问题,必须正视。”陈念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与回避,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沙哑却清晰,“首先,对皇朝行会的背叛,我们虽有预案,但对其投入的兵力规模之巨、出手时机之狠毒,判断严重不足!导致右翼防线险些全面崩溃,若非……”
他的目光转向艾薇儿。这位平日里英姿飒爽的蔷薇骑士团团长,此刻脸色苍白,甲胄上满是干涸的血迹和劈砍的痕迹,眼神中充满了损失惨重后的黯然与自责。她紧咬着下唇,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其次,”陈念的目光转向一旁耷拉着脑袋的钱多多和器械组负责人,“我们的攻城器械,无论是可靠性还是威力,都远低于预期。投石机准头奇差,大部分石弹落在了无用之地;冲车和井阑的防御过于薄弱,在守军集中火力的打击下损失过快,未能对城墙和城门形成持续有效的威胁。”
钱多多肥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羞愧得几乎要将头埋进地里,今日的挫败,他负责的后勤与器械支援难辞其咎。
“再次,”陈念的视线扫过身上缠满绷带却依旧挺直腰板的石敢当,以及浑身是伤、呼哧喘着粗气的王大锤,“登城先锋部队与城墙守军的正面搏杀中,我们并未占到任何便宜,甚至处于下风。守军凭借地利,其城防作战的经验、小队之间的配合默契度,明显在我们之上。”
王大锤梗着脖子,脸上横肉抽搐,似乎想反驳什么,但目光扫过帐内诸多带伤弟兄们疲惫而沉重的眼神,想起白日城墙上的惨烈绞杀,最终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闷哼,将话又咽了回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念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口,“战神霸天的存在,他那种近乎无敌的威慑力,对我们联军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他悬于空中,便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若非最后时刻……我们勉强稳住了阵脚,今日恐怕已是一场溃败。”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白天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震天的喊杀声,飞溅的鲜血,不断从云梯上坠落的同伴,以及那个高悬空中、带来无尽压迫感的身影……巨大的伤亡和惨烈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呼吸都变得困难。一种悲观和绝望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但是!”陈念话锋陡然一转,声音猛地提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沉闷的帐篷里。他眼中重新燃起那标志性的锐利光芒,甚至比以往更加炽亮,“我们也并非全无收获!弟兄们的血,没有白流!”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中央那个用泥土和木块临时堆砌的简陋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南门的位置:“第一,我们成功地将霸天和沙巴克守军的绝对主力,牢牢地吸引、钉死在了南门!这为冷锋和他率领的破城小队,创造了最理想、也是最关键的潜入和行动条件!这是我们今日战略上的最大成功!”
接着,他的手指划过城墙防线:“第二,我们通过血战,亲身试探出了守军的防御强度、反击节奏和常用战术!这些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对明日再战,价值连城!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弱点在哪里,优势在何处!”
然后,他指向沙盘上代表右翼的区域:“第三,右翼战场,艾薇儿会长和石敢当族长,在极度不利的局面下,临危不乱,最终稳住了战线,并且给予背刺的皇朝军迎头痛击!情报显示,皇朝军损失不小,短期内,他们未必还有胆量和实力再发动一次同等规模的进攻,我们的侧翼威胁大大降低!”
最后,陈念的目光缓缓扫过帐内每一张面孔,从艾薇儿、石敢当、王大锤、钱多多,到每一位身上带伤却眼神倔强的行会首领,他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联军的每一位兄弟,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证明了我们的勇气、坚韧和决不放弃的信念!我们经历了背叛,承受了远超预期的伤亡,顶住了霸天的威慑,但我们没有崩溃!没有溃散!我们还站在这里!我们还有再战的力气和决心!”
这番话,如同在漆黑冰冷的深夜中骤然点亮的一盏明灯,虽然光芒微弱,却顽强地驱散着浓重的阴霾。是啊,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他们还活着,队伍还没有散,战旗还未倒下!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开始在众人冰凉的胸腔中重新涌动。
“明日……”陈念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沙盘上那座象征着沙巴克权力核心的皇宫模型上,“将是决定最终胜负的一天!霸天不可能永远维持那种悬浮状态,守军经过今日的‘胜利’和狂欢,明日必然警惕松懈,士气由盛转衰!皇朝军新遭重创,更需要时间舔舐伤口!”
“而我们……”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将发起最后一次,也是最强的一次总攻!不再有任何保留,不再有任何试探!所有还能拿起武器的兄弟,全部压上!我将亲自率队,冲锋在前!这是我们最后的力气,要么攻破城池,要么……全军覆没于此!”
“同时,”他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帐内这几位核心成员能够听清,“我们将所有的希望,最终的胜负手,寄托在冷锋和他的破城小队身上!如果他们能成功……在明日太阳升起之时,沙巴克城头飘扬的旗帜,必将更换!”
复盘会议,在沉重的反思与坚定的决心激烈交织中结束。众人默默走出大帐,各自准备,心情复杂而肃穆。
沙巴克城内,敌人在为一场虚幻的胜利而庆功;联军大营里,幸存者在默默舔舐伤口,谋划着最终极的逆转。
这短暂的夜晚,注定无人能够安眠。寂静中,弥漫着决战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压抑。生与死,荣与辱,都将在黎明到来时分,揭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