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跨越时空的无声沟通,如同在封碣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涟漪虽微,却持久地荡漾开来,悄然改变着某些东西。持续多日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焦灼与暴戾,被一种更加沉静、更加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他依旧端坐于城主书房,处理着仿佛永无止境的军务,但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却明显缓和了许多。林猛在汇报工作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城主依旧言简意赅,指令清晰,但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似乎淡了些,眼神深处那躁动的火焰,也沉淀为更加幽深、更加专注的光芒。
“城主,”林猛汇报完边境最新动态后,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您……似乎心情好了些?”
封碣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落在林猛身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林猛,若想与……习性不同、力量悬殊,却握有重要‘资源’的势力建立联系,使其应允某些条件,当如何行事?”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与平日讨论的军务城防格格不入,林猛愣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这……需视情况而定。若对方弱小,可威逼利诱;若对方强大,或需结盟、交易,展示诚意与价值……”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若涉及……情感羁绊,或许……真诚与尊重,更为重要。”
他隐约猜到了城主所指,心中不由一震。城主这是……在考虑如何与温小姐那个世界的家人打交道?
封碣沉默地听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威逼利诱?他第一时间排除了。那会让她伤心,而且那个世界似乎有他所不了解的、强大的隐匿规则。结盟交易?展示诚意与价值?真诚与尊重?
这些词汇对他而言,有些陌生。在他的世界里,力量是唯一的通行证,服从是唯一的美德。但显然,那个和平的、规则迥异的世界,不适用这套法则。
“知道了。”封碣没有对林猛的回答做出评价,只是挥了挥手,“你去忙吧。”
林猛躬身退下,心中却翻腾不已。城主的变化,似乎指向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方向。
书房内重归寂静。封碣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磐石城永不改变的灰暗天空与坚固壁垒。他的堡垒坚不可摧,他的军队令行禁止,他的力量足以碾碎肉眼可见的一切敌人。但这些,似乎都无法帮助他打破那层无形的壁垒,无法让那个世界的人,心甘情愿地将他们的珍宝交托给他。
他需要改变策略。
他需要“证明”自己。
不是证明他的力量,而是证明……他能够融入她的世界,能够给予她他们所能认可的“安全”与“幸福”。
这个认知,对于习惯了绝对掌控和力量至上的封碣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的课题。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为了她,他愿意去学习,去尝试,哪怕那些规则在他看来幼稚而繁琐。
决心既定,行动便随之展开。封碣首先找来了苏婉。
医疗站内,草药的清香稍稍冲淡了末世固有的血腥与尘土气。苏婉看到城主亲自前来,有些惊讶,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杵:“城主,您有何吩咐?”
封碣站在药柜前,目光扫过那些贴着标签的瓶瓶罐罐,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依旧冷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那个世界……普通人之间,如何交往?”
苏婉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眨了眨眼,看着城主那认真(虽然面无表情)询问的样子,才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她努力斟酌着词句,试图用城主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回城主,在温小姐的世界,普通人之间……嗯,讲究礼仪,比如见面要问候,请求帮助要说‘请’和‘谢谢’,尊重他人的意愿和隐私……还有,登门拜访通常需要提前告知,并携带……礼物,以示友好。”
“礼物?”封碣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是的,礼物。”苏婉点头,“不一定非常贵重,但最好是投其所好,或者能体现心意的。比如……鲜花、点心、或者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物件。”
封碣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鲜花?在磐石城,那种娇嫩无用的东西根本无法存活。点心?这里的食物只追求能量和生存。新奇有趣的小物件?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无不是与生存和战斗相关的粗糙器物。
他陷入了沉思。苏婉看着他冷峻侧脸上那罕见的、类似于“苦恼”的神情,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感慨。看来城主对温小姐,是真的上了心,甚至愿意去触碰他完全陌生的领域。
“城主,”苏婉轻声建议,“或许……可以从我们这个世界寻找一些……无害,但对他们而言可能很特别的东西?比如,一些会发出柔和光芒的烬矿晶石碎片?或者,用变异凶兽最柔软的绒毛鞣制成的皮料?再或者,一些韧性极佳、色泽独特的植物纤维编织物?”
封碣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这倒是个思路。他的世界虽然残酷,但也并非没有“美好”之物,只是这些“美好”通常与实用和力量挂钩。若以那个世界的眼光来看,或许确实算得上“新奇”。
“嗯。”他点了点头,算是采纳了苏婉的建议,“此事交由你去办,挑选几样合适的……‘礼物’。”
“是,城主。”苏婉躬身应下。
离开医疗站,封碣又独自一人去了库房。他避开了堆放武器铠甲和战略物资的区域,径直走向存放各类“杂项”战利品的角落。这里堆放着历次清剿掠夺者部落和探索遗迹时,带回的一些一时看不出具体用途,但又觉得可能有点价值的东西。
他在堆积的杂物中翻找着,动作有些笨拙。他拿起一个从某个小型掠夺者部落首领那里缴获的、镶嵌着彩色玻璃(他以为是某种低级宝石)的金属酒杯,端详了一下,又嫌弃地放下——华而不实,且沾染过血腥气,不适合。
他又拿起一个似乎是某种古老仪器残骸的部件,上面有着精密的纹路,但已经锈蚀损坏。也不行,无法体现“心意”。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块不起眼的、婴儿拳头大小的晶石上。那晶石通体呈现一种极其温润的乳白色,内部仿佛有氤氲的雾气在缓缓流动,触手生温,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纯净的能量波动。这是在一次清剿高等畸变体巢穴时,在巢穴核心发现的,当时只觉得能量平和,不同于狂暴的烬铁矿,便随手带了回来,一直丢在角落。
他拿起这块温润的晶石,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与他自身血契之力截然不同的平和暖意。这东西,看起来无害,摸起来舒服,或许……符合那个世界对“礼物”的审美?
他将晶石揣入怀中。接着,他又亲自去了一趟工匠坊,找来技艺最精湛的老工匠,要求他用最坚韧、也最柔软的某种变异凶兽颈部的软皮,制作一个可以贴身佩戴的小皮囊,要求针脚细密,样式简洁。
老工匠虽然对城主突然提出这种“非战斗”要求感到诧异,但还是连夜赶工,做出了一个符合要求的小皮囊。
封碣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温润如玉的白色晶石包裹在柔软的皮囊之中,细致地收紧了袋口。他凝视着自己掌心这个小巧玲珑、触感柔软的物品,与他平日里所熟悉的那些冰冷坚硬的武器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以至于他的内心涌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情绪。
这颗晶石,不仅仅是一件物品,更是他准备跨越世界,去进行一场重要“谈判”的……“诚意”之一。他深知,要想在那个未知的世界中获得他所期望的结果,单凭武力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展示出更多的诚意,需要让对方感受到他的尊重和理解。
与此同时,封碣也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和学习。他会挑选轮值休息的时刻,叫住那些来自不同背景的守卫,看似随意地询问他们关于故乡的习俗和传统。他认真聆听他们闲聊时提及的关于“正常”社会人际交往的碎片信息,试图从中捕捉到那个世界的基本规则和礼仪。他甚至尝试着,在与林猛、苏婉以及其他城中居民交流时,生硬地加入一两个刚刚学到的、表示客气的词语,尽管这些词语往往用得不是场合,显得格外突兀和……滑稽。
林猛和苏婉等人面面相觑,心中惊愕万分,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努力适应城主这“诡异”的转变。他们看到封碣在尝试着改变,虽然这些改变看起来有些笨拙,甚至有些可笑,但他们也感受到了封碣的决心和诚意。他们开始逐渐理解,这位末世霸主并非只是冷酷无情的战士,他也有着柔软的一面,也有着愿意为了所爱之人去学习和改变的勇气。
这一切的笨拙、试探与学习,都只为了一个目的——下一次,当他再次踏足那个世界时,他将不再是一个只会带来恐惧和混乱的“闯入者”,而是一个带着诚意、试图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去争取认可的……“拜访者”。他希望对方能够看到他的努力,能够理解他的用心,从而在两个世界之间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梁。
决意已定,转变悄然发生。冷酷的末世霸主,为了心中所爱,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去理解和融入一个于他而言全然陌生的世界规则。他开始阅读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书籍,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文字,甚至尝试着去理解他们的艺术和文化。这条路上充满了未知与挑战,但他的步伐,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所爱的人,为了两个世界的和平与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