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中心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福尔马林混合的气味,冷白色的灯光从天花板垂下来,把地面照得像块冰。沈砚跟在陆时身后,指尖还攥着那张药检报告的边角,纸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他们是来取赵静的正式尸检报告,顺便看看技术科对紫茉莉的检测结果。
“老张在里面忙,说是紫茉莉的痕迹提取得差不多了。”陆时推开检验科的门,话音刚落,沈砚的脚步突然顿住,像被钉在了原地。
靠窗的实验台上,放着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那朵从赵静房间窗台找到的紫茉莉。干枯的花瓣呈深褐色,花茎上的泥土还沾在袋壁上,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沈砚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再也移不开,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消毒水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十五年前那个雨夜的霉味,混合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
“沈砚?”陆时回头,发现他脸色不对劲,指尖在微微发抖,指节因为用力攥着衣角而泛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陆时立刻明白过来——是那朵紫茉莉。
实验台旁的老张正用镊子夹着证物袋,准备放进检测仪:“这花看着普通,不过花茎上可能沾了……”
“别碰那花。”
沈砚的声音突然响起,很低,带着点不受控制的发颤,打断了老张的话。他往前迈了一步,身体却晃了晃,眼前的画面开始重叠——实验台上的紫茉莉变成了沈玥房间床边的那一朵,干枯的花瓣散落在地板上,旁边是沈玥蜷缩的身体,脖颈处的尼龙绳还紧紧勒着,脸色苍白得像纸。
“别碰……别碰她的花。”他又重复了一遍,指尖下意识摸向钱包,摸到沈玥照片的瞬间,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记忆里的人影开始清晰——那个穿黑冲锋衣的人,背对着他,蹲在沈玥的床边,手里拿着一朵刚摘的紫茉莉,花瓣上的露水还没干。他想冲过去,腿却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把花放在沈玥手边,然后起身,消失在雨夜的黑暗里。
“沈砚!”陆时快步走过来,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才发现他的身体冰凉,额角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头发,眼神涣散,像是没听到自己的声音。周围的技术员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带着疑惑和担忧。
“先出去,这里交给他们。”陆时半扶半搀着沈砚,转身对老张使了个眼色,声音压得很低,“先别碰紫茉莉,等会儿再说。”
老张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把证物袋轻轻放回托盘里。陆时扶着沈砚往走廊尽头的休息区走,他的脚步虚浮,几乎是靠着陆时的支撑才勉强挪动,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呢喃:“那年也是……也是这样的花……她喜欢的……”
休息区的长椅是金属的,坐上去冰凉。陆时让沈砚靠在墙角,给他递了瓶温水,拧开瓶盖递到他手里:“先喝点水,别想案子,喘口气。”
沈砚接过水杯,手指却在发抖,水晃出了几滴,落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盯着杯壁上的水珠,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眼前的重叠画面慢慢消失,耳边的杂音也退去,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我没事。”他哑着嗓子说,试图坐直身体,却被陆时按住了肩膀。
“没事就不用攥着拳头了。”陆时指了指他的手——指节已经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这里没外人,不用硬撑。”
沈砚的动作顿住,慢慢松开手,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他低头看着水杯,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刚才看到那朵花,突然就……想起沈玥房间里的那朵。一模一样,连花茎上的泥土都像。”
陆时没说话,坐在他旁边,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给他一张。他知道沈砚很少提沈玥的事,每次说起,都是在情绪快要绷不住的时候。十五年前的案子像根刺,扎在沈砚心里,而紫茉莉,就是拔动这根刺的最锋利的针。
“林辰肯定知道紫茉莉是沈玥喜欢的。”沈砚突然抬头,眼底还有未退去的红血丝,“他故意留下这花,就是想让我想起当年的事,想让我乱。”
“我知道。”陆时点头,语气很平静,“但你没乱,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平复。这不是弱点,没必要藏着。”
沈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他一直觉得,作为警察,情绪失控是失职,尤其是在查案的时候——可刚才看到紫茉莉的瞬间,他像被拉回了那个无助的雨夜,什么冷静、理智,全都碎成了片。
“当年你赶到沈玥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陆时轻声问,他知道提起往事会让沈砚难受,但只有弄清楚触发点,才能更好地应对,避免下次被林辰钻了空子。
沈砚点了点头,指尖又摸向钱包,这次没有拿出来,只是攥着:“那天雨下得很大,我赶到孤儿院的时候,门是虚掩的。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闪电照进来,我看到她躺在床边,旁边就放着一朵紫茉莉,和今天这个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冲过去想救她,可已经晚了……那个穿黑冲锋衣的人,我只看到了背影,没追上。这些年,我总想起那朵花,总觉得要是我能早点到,要是我能看清那个人的脸……”
“没有‘要是’。”陆时打断他,语气坚定却不生硬,“当年的案子没破,不是你的错。现在林辰把紫茉莉摆出来,就是想让你陷在自责里,我们不能如他所愿。”
沈砚深吸一口气,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冷白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把疲惫和脆弱都映了出来。他知道陆时说得对,可心里的坎,不是说跨就能跨过去的——那朵紫茉莉,不仅是沈玥的喜欢,更是他十五年的遗憾。
休息区的门被轻轻推开,老张探进头来,看到沈砚的样子,又想退回去,被陆时摆手拦住了。
“紫茉莉的检测有结果了?”陆时起身走过去,压低声音问。
“有微量的化纤纤维,在花茎的泥土里,像是从衣服上掉下来的。”老张递过一张检测报告,“纤维成分和之前在赵静房间抽屉缝里发现的油漆旁边的纤维一致,技术科比对了一下,和林辰常穿的那件黑色外套的纤维成分很像。”
陆时接过报告,扫了一眼,心里有了数——这说明林辰确实碰过这朵紫茉莉,他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又多了一个破绽。
“我知道了,报告先放你那儿,我们一会儿来拿。”陆时把报告还给老张,目送他离开,才转身走回长椅旁。
沈砚已经坐直了身体,水杯放在旁边的地上,眼神比刚才清明了许多。他看到陆时手里没有报告,就知道是为了不打扰他,心里莫名暖了一下。
“紫茉莉的检测有线索了?”他问。
“嗯,花茎上有纤维,和林辰外套的成分对得上。”陆时没瞒他,把老张的话简要复述了一遍,“另外,老张说赵静的尸检报告里提到,她体内有微量的镇静剂残留,和沈玥当年体内的成分相似,只是剂量更低,说明林辰是先让她失去反抗能力,再动手的。”
沈砚的手指攥紧了,这次不是因为情绪,而是因为愤怒——林辰不仅复刻了死亡现场,连使用的手段都和当年一样,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完美犯罪”。
“我们现在回去?”沈砚站起身,虽然脸色还有点白,但脚步已经稳了。
“不急,再坐会儿也行。”陆时说。
“不用了。”沈砚摇头,走到休息区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检验科的方向,眼神里的脆弱已经被坚定取代,“不能让林辰觉得,我会被一朵花打垮。他留线索,我们就查线索,他想玩心理战,我们就陪他玩到底。”
陆时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他知道,沈砚从来不是会被轻易打垮的人,刚才的失控,只是压抑太久的情绪短暂外泄。
两人走出法医中心,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雨。沈砚掏出钱包,拿出沈玥的照片,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小女孩的笑脸,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钱包,扣紧了扣子。
“走吧,回局里。”他对陆时说,声音平静却有力,“林辰的不在场证明还没完全戳破,我们得赶紧查他昨晚开车出去的路线,还有那辆车上有没有留下痕迹。”
陆时点头,和他并肩走向警车。阳光偶尔从云层里透出来,落在两人身上,驱散了一点寒意。沈砚的手插在口袋里,攥着钱包,心里清楚——紫茉莉是他的软肋,但也会是他的铠甲,他会带着这份遗憾,找出当年的真相,也给赵静一个交代。
警车发动的时候,沈砚看向窗外,法医中心的大楼渐渐变小。他想起刚才在检验科看到的那朵紫茉莉,想起沈玥房间里的那一朵,突然在心里默念:“小玥,再等等,这次我一定能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