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会的长桌擦得锃亮,倒映出赵倩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尖,像一滴凝固的血珠滑过镜面。
空调冷气低鸣,吹得纸张边缘微微颤动,林昭昭手背被A4纸边角硌出一道浅红印痕,触感如针尖轻刺。
她“啪”地把一沓打印纸拍在林昭昭方案稿上,声音像刀刃劈进木板。
“大老师必须有高能笑点。”赵倩的声音像敲在铁板上的钉子,字字带棱,“观众买账的是他耍宝,不是坐那儿掉金豆。我列了关键绩效指标(KpI)——至少五次全场爆笑,三次梗出圈。”她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会议室,冷光掠过每个人的脸,“林设计师的方案里,安静环节占比70%,这是要做《今日说法》还是《密室大逃脱》?”
林昭昭垂眼盯着自己腕间的银镯,金属凉意贴着皮肤蔓延。
奶奶的字在灯光下泛出微弱的银痕,“洞见人心,守护真心”,像一句低语藏在血脉里。
她伸手按住被拍乱的方案稿,指尖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和微微卷起的边角,抬头时眼底像淬了层温水:“赵助理要的数据,我带来了。”
牛皮纸袋“唰”地摊开,带着旧纸特有的干燥气味,《大张伟近五年公开语录情绪分析报告》的封皮滑到长桌中央,投影仪的蓝光打在她脸上,映出半边明暗交界。
陈小满缩在墙角做会议记录,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坑,墨迹晕开如泪痕——她知道这是林昭昭熬了三个通宵,从37期综艺、12场访谈、8次直播里逐帧截下的微表情数据,每一帧都浸着咖啡渍与深夜的寂静。
“提及‘创作’时,语速平均提升27%。”林昭昭翻到第三页,投影画面切换,图表线条冷峻,“笑声延迟0.6秒,声线高频部分衰减15%。这是典型的焦虑掩饰机制。”她顿了顿,指尖点在“冷场应对”的柱状图上,触感冰凉,“每次镜头切到他沉默超过三秒,后期必插观众笑场音。但他自己——”她抬眼看向赵倩,声音轻得像风穿过缝隙,“不是不会哭,是比谁都怕冷场。”
会议室里响起黄薇翻资料的窸窣声,纸页摩擦如秋叶坠地。
赵倩的指甲在桌沿敲出急促的鼓点,哒、哒、哒,像倒计时逼近引爆点,突然冷笑:“照你这设计,他在节目里抑郁了算谁的?”
“你们剪掉他沉默的三秒,却保留他笑三十秒。”林昭昭的声音轻,但像根细针,扎进空气的薄膜,“到底谁在制造假象?”
赵倩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发作,黄薇突然敲了敲桌面,金属笔杆与木面碰撞,发出沉实的一响:“先看设计稿吧。”
林昭昭点开ppt,“静音回廊”的三维图铺满投影屏。
三十米长的走廊,墙面是大张伟历年金句剪报——“人生就要嗨起来!”“不开心是别人的错!”荧光笔划过的字迹刺目如警报灯闪烁,油墨气味仿佛透过屏幕扑来。
“压力感应带会监测停留时长。”她调出模拟演示,指尖划过屏幕,留下淡淡指纹,“超过八秒,隐藏扬声器播放真实访谈录音。比如这句——”
会议室音响突然响起沙哑的男声,电流杂音中带着深夜电台的干涩:“其实我写的歌,没人认真听……”
声音像锈铁刮过耳膜,陈小满猛地打了个寒颤,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倩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金属腿刮擦地板,震得人牙根发酸:“这是要搞心理审讯?”
“还有这个。”林昭昭不为所动,切换到灯光系统图,指尖划过光影渐变曲线,“走得越快,光线越暗;静止才能照亮前方。天花板的震动装置模拟心跳频率,长时间静止会无意识感到被注视——”她合上电脑,合盖时发出清脆的“咔”声,“人在逃避时才会加速,面对时才会停下。”
黄薇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下重重一道,笔尖几乎划破纸背:“通过环境压迫打破防御机制,这个思路……”
“胡闹!”赵倩抓起方案稿摔在桌上,纸张四散飞落,像一场骤停的雪,“导演组要是通过这个,我就去台里投诉!”她抓起包转身时,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愤怒的鼓点,哒、哒、哒,门“砰”地撞上墙,震得投影仪画面都晃了晃,光影在墙上扭曲成模糊的泪痕。
陈小满缩着脖子把会议室门掩上,玻璃窗外赵倩的身影还在走廊里踱步,指尖的烟明灭如星,烟味随风渗入门缝,带着焦苦的气息。
林昭昭把资料一张张收进纸袋,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听见黄薇轻声说:“导演组那边我去沟通,你准备好应急预案。”
她点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的“静音回廊”设计图。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玻璃上残留的水痕蜿蜒而下,像大张伟金句里那些被刻意放大的“嗨”,湿哒哒地黏着,要用力擦才能看见底下的真实。
录制当天的密室比林昭昭想象中更闷热。
空气沉滞,混着电路板发热的微焦味和地毯吸饱汗水后的酸馊气。
灯光调试的嗡鸣在头顶盘旋,工作人员穿梭如影,对讲机里传来断续的指令。
大张伟穿着亮黄色卫衣跨进回廊时,笑声像一串炸开的小鞭,带着他特有的金属质感:“这墙贴的都是我金句啊?那我得背两段,省得对不起昭昭设计师!”他边说边往前挪,脚步快得像踩了弹簧,压感带的绿灯随着他的移动次第亮起又熄灭,像一串逃逸的萤火。
林昭昭守在监控室,盯着心率监测仪,屏幕上的波形微微起伏。
大张伟的心跳从78飙升到92,和她预测的一模样——刻意的活跃下,是紧绷的神经,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
“第一段录音触发。”陈小满指着屏幕,声音压得极低,“他走到‘没人认真听’的点位了。”
监控画面里,大张伟的脚步顿了顿。
他仰头盯着墙,金句“人生就要嗨起来”的霓虹字在他头顶闪烁,红光映在他脸上,像血色滤镜。
“这话说……”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喉音发涩,“是我十年前在电台说的。”
压感系统检测到12秒静止,前方灯带“刷”地亮起,暖黄的光漫过他的鞋尖,像有人轻轻牵住他的脚踝。
新的录音响起,低沉而缓慢:“你用笑话挡着门,可门后那间房,已经黑了二十年。”
电流声中,那句话像从地底浮出,带着尘封的潮气。
大张伟的喉结动了动,吞咽的动作清晰可见。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墙上的字,纸面粗糙,油墨颗粒硌着指腹,像在触碰另一个自己。
“是啊……”他低头搓了搓脸,掌心与皮肤摩擦发出沙沙声,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我都忘了那屋啥样了。”
“切外景!”赵倩的尖叫从导控台传来,尖利如警报,“赶紧插预录花絮,别让气氛垮了!”
监控画面突然花屏,雪花点噼啪炸开,再亮起时已是大张伟往期综艺里的片段——他举着玩具枪对镜头喊:“今天咱们必须嗨到宇宙尽头!”观众的笑声震得音响嗡嗡作响,像一场虚假的狂欢。
但林昭昭早有准备,她盯着灯光控制屏,“记忆延续协议”的绿色指示灯正在闪烁——即使切景,回廊的余光仍固执地亮着,像黑暗里一根不肯熄灭的火柴,微弱却清晰。
大张伟重新出现在主厅时,额角沾着细汗,湿发贴在太阳穴,卫衣领口也洇出一圈深色。
他望着镜头,突然伸手摘下墨镜。
眼圈泛红,睫毛微颤,却还想笑:“你们总剪那些黑……”他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可我真的怕黑。”
杨幂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
邓伦递来纸巾,手指微微发颤,纸巾摩擦皮肤的触感轻如羽毛。
监控室里,赵倩“啪”地摔了耳机,塑料外壳撞在桌角,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这根本不是综艺!”
黄薇却举着手机,把全程录进备忘录,声音轻得像叹息:“不,这才是人。”
采访环节的补光灯照得大张伟眯起眼,强光灼热,他额角又沁出汗珠。
他摸着腕上的银镯子——和林昭昭那只很像,是经纪人塞给他的,说“能镇场子”。
金属微凉,圈住脉搏的跳动。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说‘我没事’,大家就都能开心。”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梦呓,“可今天这密室告诉我……”他抬头时眼睛发亮,湿润却坚定,“我也有权利,不那么嗨。”
当晚,#大张伟说他怕黑#冲上热搜第一。
林昭昭窝在小酒馆里,木桌上有半杯未喝完的梅子酒,酸甜的香气混着烟味在鼻尖萦绕。
手机屏幕亮着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是大伟经纪人,他想下周再来一次,这次……别设计笑点。”
她望着窗外重新飘起的雨丝,玻璃被雨滴敲出细密的鼓点,模糊了霓虹倒影。
电脑新文档的标题栏闪着光标——“me06 - 张国伟的运动员心结”。
鼠标悬在“新建”键上,忽然又收到一条邮件通知。
发件人显示“张国伟工作室”,主题是“密室确认函”。
她点开附件,最后一行附言在屏幕上泛着暖光:“张老师希望密室能——”
雨声突然大了,敲在屋檐上如潮水涌来。
林昭昭伸手关上窗,冷风戛然而止,键盘的敲击声混着玻璃上的雨响,在空荡的小酒馆里格外清晰。
她盯着未写完的“能”字,指尖在“输”字上顿了顿,最终敲下:“这一次,我要让冠军也学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