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的声音如同温暖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林野意识中残留的冰冷与污浊,将那医生低语的余毒彻底荡涤。那根连接现实的“锚点”光缆,不仅带来了力量,更带来了清晰的思路——他不能再被动地困在这个楼梯口的循环里,被过去的幻影和心魔的低语反复凌迟。
他必须主动出击,去往这片记忆迷宫的更深处,去寻找那个被困在痛苦源头的、最核心的存在。
当又一次循环开始,那熟悉的脚步声和欢笑声再次从身后逼近时,林野没有像之前那样僵立在原地,也没有试图去追逐或阻止。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决绝地越过了那个跑向楼梯的童年小夏的幻影,投向了楼道另一侧——那条通往楼顶的、更加狭窄、几乎被遗忘的楼梯。
那里,在他的记忆里,是空旷的,布满碎石子,可以眺望远方,是与那场悲剧没有直接关联的、相对“安全”的区域。或许,那里能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隐藏着打破循环的线索,或者……就是那个核心“节点”的所在。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小夏幻影消失在楼下楼梯拐角的同时,他迈开了脚步,走向了通往楼顶的阶梯。
木质的台阶在他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在抗议着这打破既定剧本的行为。灰尘从台阶的边缘簌簌落下,带着陈腐的气息。越往上走,光线似乎越发昏暗,空气也变得更加阴冷,带着一种与楼下循环的喧嚣截然不同的、死寂的孤独感。
阴影的阻挠在此刻变得微弱,仿佛心魔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了维持那个核心的悲剧循环上,对于他探索这片“边缘”区域,并未投入过多的关注。这反而印证了林野的猜测。
他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走去,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他走到了顶端,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木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门开了。
楼顶的景象映入眼帘。
与他记忆中那个可以奔跑、可以眺望的“乐园”截然不同。
这里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无法驱散的阴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地面上确实布满了碎石子,但更多了一种荒凉和破败感,一些不知名的杂草从石缝中顽强地钻出,却也是蔫黄枯萎的,毫无生机。整个楼顶空旷而死寂,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而他的目光,在扫过这片荒芜之后,瞬间就被牢牢地钉在了楼顶最边缘的那个角落。
那里,背对着他,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
穿着他记忆中最熟悉的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旧校服。
肩膀,正微微地、抑制不住地耸动着。
尽管没有声音传来,但林野仿佛能听到那被强行压抑的、细微而绝望的啜泣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一种近乎疼痛的频率疯狂搏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感,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是他。
那个被困在了那个下午,被困在了无尽恐惧、无助与自责之中的……“童年的自己”。
所有的探索、挣扎、与心魔的抗争,所有在循环中积累的无力与愤怒,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终的指向。他不是来消灭这个身影的,医生不是真正的敌人,这个蜷缩在角落、承载了他所有原始创伤的“孩子”,才是他必须面对、必须理解、必须……拥抱的最终核心。
巨大的悲伤和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怜惜,瞬间攫住了林野,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单薄的、仿佛一碰即碎的背影,看着他因无声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肩膀,仿佛看到了这十几年来,每一个在深夜被噩梦惊醒、独自舔舐伤口的自己。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许久。
然后,他迈出了脚步。
脚步很轻,很缓,踩在碎石子上的声音细碎而清晰。他走向那个角落,走向那个被遗忘在时光废墟中的、最脆弱的自己。
他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伸手去碰触。
他只是默默地,在那个不断哭泣的、小小的身影旁边,轻轻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般,坐了下来。
两个“我”,一个承载着过往所有的痛苦与恐惧,一个背负着现在沉重的责任与使命,在这片象征着内心孤寂与荒芜的楼顶上,隔着十几年的漫长时光,第一次,如此接近地,并肩坐在了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粘稠而沉默。
只有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如同最纤细的丝线,缠绕在林野的心头,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