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断已下,再无旁骛。
林野的意识如同沉入一片由数据与规则构成的深海。外界的声浪,指挥室内紧张的氛围,甚至自身因决断而激荡的心绪,都被他强行剥离、压制。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主光屏上不断重复、演绎着死亡循环的【雨夜神社】,以及脑海中疯狂构建、又不断推倒重来的规则模型。
“时间不够。”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指针,悬停在他的神经末梢。浅川梨纱的状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向深渊,常规的分析推演,即便有智囊团超级计算机的辅助,也未必能在她彻底崩溃前,解析出这悖论的核心。
他需要更直接、更暴力、也更危险的方法——深入到规则触发的那个“瞬间”,去观察那些在正常时间流速下无法捕捉的细节。
他需要【倒转乾坤】。
“启动时序回溯协议,目标:浅川梨纱视角,锁定最近三次‘许愿’触发瞬间。”林野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对着连接他神经接口的辅助AI下达指令。“回溯范围:触发前0.5秒至触发后2秒。回溯精度:毫秒级。”
“警告:高精度、高频次时序操作将对使用者精神负荷造成极大压力,存在不可逆损伤风险。”辅助AI发出冰冷的提示音。
“执行。”林野没有任何犹豫。
命令下达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抽离了一部分,投入到一个不断循环倒带的胶片之中。主屏幕上的画面没有变化,但在林野的“感知”里,时间开始扭曲。
第一次回溯。
画面以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一顿,随即,浅川梨纱那嘶哑的“我愿获得力量”的呼喊声被拉长、扭曲,然后逆向收拢。扑向她的念缚灵从凝聚成型的恐怖形态,诡异地坍缩回拜殿深处的黑暗阴影。林野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聚焦于许愿声出口、规则之力开始响应的那个“奇点”。他“看”到了空气中规则符文一闪而过的微光,捕捉到了念缚灵核心处那一点由无数负面情绪凝聚的“怨念核”诞生的瞬间。
大脑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尚在可承受范围。
“能量凝聚点确认,源于许愿者‘诉求’本身……但触发机制的关键,不在诉求内容……”林野低声自语,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记录下观测到的能量波纹数据。
第二次回溯。
画面再次倒流,回到浅川尝试许下“我愿永远留在此地”这一违心愿望的时刻。林野的精神力更加集中,他不再关注念缚灵本身,而是试图解析浅川许愿时,那细微的精神力波动与规则石碑产生的共鸣。
刺痛感加剧,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动。时间的逆流对意识的负担开始显现。
“精神力波动存在‘不协调’峰值,规则判定为‘不诚’……但依旧触发杀机……‘诚心’的判定标准,并非与愿望内容真实与否完全绑定……”
第三次,第四次……
林野如同一个固执的工匠,一次次将时间掰回原点,反复观摩着死亡陷阱被触发的每一个细节。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略微粗重。
陈岚的虚拟影像紧紧站在他身侧,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她能通过生命体征监测数据,看到林野的心跳和脑波活动正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波动。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对医疗组发出了无声的待命指令。
第七次回溯。
这一次,林野将焦点完全放在了规则石碑本身。在浅川许愿的刹那,他的精神力如同实质般“触摸”向石碑上“诚心”二字。
“嗡——!”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无数祈愿、执念、绝望与怨毒的精神乱流,顺着他的感知反向冲击而来!仿佛一瞬间有成千上万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叫、哭泣、哀求!
“呃!”林野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这次的反馈远超之前,那石碑不仅仅是规则的载体,更像是一个积累了无数岁月负面情绪的容器!
“林野!”陈岚忍不住低呼。
“……没事。”林野用力甩了甩头,强行将那股精神污染压制下去,眼神却更加锐利,“石碑有反应……‘诚心’是关键共鸣点,但共鸣的‘内容’不对……”
第十次,第十一次……
回溯的频率越来越快,间隔越来越短。林野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血色,太阳穴处的青筋如同虬龙般凸起、搏动,显得异常狰狞。他的眼神却亮得吓人,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那是精神力过度透支的征兆。
指挥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林野这种近乎自残的破解方式震撼了。他们能看到主屏幕上神社内画面的轻微卡顿和重复,能感受到那股透过屏幕传递而来的、令人心悸的时间扭曲感。
第十五次回溯。
当林野再次将时间拉回浅川某次许愿前的瞬间时,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黑斑和扭曲的光影。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台过载的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随时可能烧毁。
但他依旧没有停止。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浅川身上。就在她因绝望和体力不支,眼神涣散,一个“如果当初……没有进入这个副本……”的悔恨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其眼眸的刹那——
通过极限回溯带来的、对细微能量变化敏锐到极致的感知,林野捕捉到了!
在浅川那悔恨念头产生的瞬间,规则石碑上,“诚心”二字旁边,一个之前从未显现、几乎与青苔融为一体的古老字符——“恕”(原谅),极其短暂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如此微弱,转瞬即逝,在正常的战斗和观测中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就是它!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观测数据、所有的逻辑链条,在这一刻,因为这一个微不足道的闪光,轰然贯通!
他明白了!他找到那把钥匙了!
巨大的疲惫和精神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强行支撑的意志壁垒。
他想开口,想将破解之法传递给浅川,但透支到极限的身体发出了最后的抗议。
他猛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殷红、触目惊心的鲜血,从他鼻腔中滴落,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控制台面板上,溅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随即,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林野!”
陈岚的惊呼声,和医疗组急促冲上的脚步声,在指挥室内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