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手挽着手,亲密无间地飘过来的,那姿态,仿佛是一对不愿被凡俗大地束缚的连体神仙。
曾经那个嘴比刀子还锋利,眼神比冰山还寒冷的毒舌女王金鑫,此刻满脸都写着“幸福”与“炫耀”的光晕。她故意晃了晃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在灯光下几乎闪瞎人眼的,被网友们戏称为“鸽子蛋中的航空母舰”的巨大钻戒。
“鲜总,看!”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您看看您干的好事!您不光是我们的老板,您现在,是我们官方认证独一无二的,被全国人民盖了章的大媒人!”
张清,那个曾经浑身散发着荷尔蒙的铁血硬汉,此刻在一旁憨笑着,露出一口能给牙膏做广告的大白牙,像个刚刚继承了五百亩地的地主家傻儿子。他激动地挠着头,脸上的红晕比他手臂上那个hello Kitty创可贴还要鲜艳:“俺……俺娘找大师算了,下个月初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鲜总,到时候,您可……可得来当我们的证婚人啊!”
“没错!”金鑫立刻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补充道,“主桌!必须是主桌证婚人的位置!没有您的《挑战者联盟》,就没有我们这段‘全民公投通过’的姻缘!您要是不来给我们证婚,我们就拖着不结了!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是您阻止了我们的幸福!”
这记“甜蜜的终极威胁”,如同一枚精准制导的装载着粉红色弹头的战斧巡航导弹,正中鲜时光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证婚人?!
让我这个一开始一心想看你们俩打起来的幕后黑手,去当你们的证婚人?!
这是何等恶毒!何等残忍!充满了后现代解构主义荒诞色彩的终极报复啊!
他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几乎就要维持不住,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嘴角肌肉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钢缆崩断前的“咯吱”悲鸣。
如果说这几位核心人物的“感谢”是威力巨大的精准打击,那么,接下来公司员工们的敬酒,就是无差别覆盖式的,惨无人道的饱和轰炸。
一个技术部的主管,激动地满脸通红:“老板!我敬您一杯!我用今年拿到的年终奖,全款在老家省会给我爸妈买了套三居室的大平层!我爸妈现在天天在村口的大喇叭里循环广播,说他们儿子跟了个下凡普度众生的神仙老板!”
一个策划部的萌妹子,眼里含着幸福的泪花:“鲜总!来!必须走一个!我男朋友看我跟着您干,觉得我未来可期、前途无量,昨天已经跟我求婚了!所以说,您也是我的大媒人!”
鲜时光内心咆哮:够了!我不是月老!我是财神(的反面)啊!
“老大!啥也别说了!话都在酒里!这杯我干了,您随意!”一个满身肌肉的安保团队长,声音粗犷,“我们技术部全体同仁一致认为,您的商业逻辑,就跟我们看不懂的量子物理代码一样,虽然完全无法理解,但我们知道,它就是宇宙的真理,就是深不可测,就是永远正确!”
每一句真诚的感谢,都像一颗包裹着糖衣的温柔子弹,温柔地钻进他的身体,然后在里面炸开。
每一声发自肺腑的“老板牛逼”,都像一把沾满了醇厚蜜糖的锋利尖刀,微笑着捅进他那颗破碎的胸膛。
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只觉得万箭穿心。
他感觉不到任何的自豪,只觉得自己在经受一场规模空前的公开处刑。
终于,在不知道喝了第几十杯“敬酒”,感觉自己的血液里流淌的已经不是酒精而是员工们的“崇拜”之后,整个宴会的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的顶点。
不知道是哪个喝嗨了的嗓门巨大的家伙,在人群中振臂一呼,高喊了一声:“兄弟姐妹们!光敬酒怎么够!让我们一起,把我们伟大的老板,我们所有人的神,抛向那象征着成功与辉煌的巅峰!”
下一秒,根本容不得鲜时光有任何反应,无数兴奋到失去理智的员工,和同样喝得东倒西歪的嘉宾们,像潮水一般一拥而上!
鲜时光只感觉自己身体骤然一轻,整个人被几十只有力的手高高举起,如同古罗马的凯旋将军!
“一!二!三!走你——!”
“嗖——!”
失重的感觉瞬间包裹了他,整个人被抛到了空中。
在短暂的滞空时间里,他看到了天花板上那盏据说价值八位数,璀璨到能闪瞎眼睛的水晶吊灯,正在他眼前飞速地旋转放大。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充满了悲壮与解脱的荒诞念头:再高一点!求求你们,再用点力!让我撞上去!让我用一种最华丽、最昂贵的方式,为我这失败且荒谬的一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吧!
然而,重力是无情的。
他开始下落,然后被那群兴奋的人群稳稳地接住。
紧接着,又一次被更加用力地抛向空中。
一次,两次,三次……十次……
他面带着僵硬的仿佛是用502胶水焊在脸上的完美的微笑。
但他的内心,却感觉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功臣。
他是一个被绑在祭坛上的,即将被献祭给那该死的“成功”之神,悲伤的,无助的,可怜的祭品!
每一次幸福的上升,都是对他那“亏钱致富”的梦想的一次公开处决。
每一次稳妥的下落,都是对他那颗脆弱的灵魂的一次无情暴击。
他从那些仰视着他的,一张张狂热、崇拜、感激涕零的笑脸中,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嘲讽和戏谑。
他耳边听到的,那山呼海啸般的“鲜总牛逼!鲜总万岁!”,在他听来,就和“你这个永远亏不了钱的失败者!”、“你这个注定要成功的可怜虫!”没什么两样。
在被第N+1次抛向空中,感觉自己的胃连同中午吃的三明治,已经快要从喉咙里飞出来,和那盏水晶吊灯进行亲密接触之后。
鲜时光终于找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又一次落下的瞬间,他用尽了毕生的演技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英俊的脸庞在一秒钟之内变得“煞白”,身体也配合地踉踉跄跄,推开了正准备将他再次发射的人群。
“不……不行了……”他含糊不清地用一种虚弱但又充满了无限歉意的语气说道,“香槟……香槟的后劲太大了,失陪一下,失陪一下……各位继续,继续嗨……”
他像一个在诺曼底登陆中侥幸冲出第一道封锁线的战败将军,狼狈但又顽强地从那片代表着他“辉煌胜利”的血腥战场中央,杀出了一条求生之路。
他没有去主办方特意为他准备的,里面有豪华大床、私人管家和82年拉菲的VIp总统休息套房。
他也没有去宴会厅外的露天阳台,吹一吹那能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冷静一下的凛冽寒风。
他几乎是奔跑着冲向了宴会厅最遥远,最安静,最不为人注意,甚至连指示牌都小得可怜的那个终极避难所——
员工专用内部卫生间!
他“咣当”一声,用力推开那扇朴实无华的门,然后反手“咔哒”一声将门死死地上了锁。
世界,终于安静了!
耳边再也没有了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和令人烦躁的音乐,只剩下天花板上,排风扇在兢兢业业地发出“嗡嗡嗡”的如同催眠曲般的单调声响。
他背靠着冰冷的廉价复合木门板,如同一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木偶,缓缓地滑坐在了光洁但冰冷的地砖上。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积郁了一整晚的,充满了绝望、疲惫与酒精味的浊气。
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绝对安全,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地方,来消化他这一年来所有的这些“辉煌的成功”。
同时,也需要享用一顿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用来犒劳他屡败屡战坚韧不拔的,悲壮而又神圣的——
“庆功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