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风雨如晦,庙内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傅沉舟半跪在江弄影身侧,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老和尚那句“疏通淤堵,导引气血”。他看着看着江弄影苍白中泛着青紫的脸色,感受着她腕间那缕微弱到几乎捕捉不到的脉搏,他心一横,再顾不得其他。
他示意暗卫将江弄影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未受伤的肩头。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幼时太傅所授的、关于人体经络穴位的浅显知识,以及自身运功调息的法门。他不懂高深医理,但此刻,他愿以自身为引,尝试为她疏通那致命的淤塞。
他伸出微颤的、带着凉意的手掌,凝聚起体内仅存的一丝微弱内力,小心翼翼地贴上江弄影冰凉的后心要穴。那力道极其轻柔,如同春风拂过柳梢,生怕稍一用力便会震碎她脆弱的心脉。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试图将那丝微弱的气流,如同涓涓细流般,导入她淤塞的经络。
这过程极其凶险,傅沉舟重伤在身,内力运转滞涩,额角青筋暴起,冷汗也涔涔而下,背部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绷带。但他眼神专注,动作稳定,将所有力量都凝聚在这一点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傅沉舟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背部的伤口因这凝神运气的举动而隐隐作痛,但他浑然不觉。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掌心下那微弱的心跳,以及试图与之共鸣的内息。就在傅沉舟内力几近枯竭,脸色比江弄影还要苍白时——
突然,江弄影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呜咽般的呻吟从她喉间溢出。
傅沉舟心头一震,立刻收手,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只见江弄影眉头紧紧皱起,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紧接着,她头一偏,“哇”地一声,接连吐出好几口颜色暗沉、近乎黑色的淤血!
那淤血粘稠,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溅落在铺着的裘毯上,触目惊心。
“弄影!”傅沉舟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连忙用衣袖擦拭她唇边的血迹。
吐出淤血后,江弄影胸口剧烈的起伏渐渐平复,那一直萦绕在她眉宇间的痛苦之色,竟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灰败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生气。
又过了片刻,在傅沉舟和众暗卫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她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初时还带着迷茫和虚弱,视线没有焦点,仿佛蒙着一层薄雾。她眨了眨眼,似乎花了点时间才适应昏暗的光线,看清了眼前那张写满焦虑与疲惫的俊脸。
四目相对。
傅沉舟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席卷了他,几乎让他眼眶发热。他张了张嘴,想问她感觉如何,想责备她为何如此不顾惜自己,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然而,还没等他发出任何一个音节,江弄影却像是突然被什么更迫切的需求攫住。她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刚刚跑完千山万水,然后用一种带着委屈、虚弱,却又异常清晰的、石破天惊的声音喊道:
“饿……我好饿啊……”
“……”
庙内一片死寂。
暗卫们训练有素的面庞上,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和错愕。
傅沉舟那满腔的担忧、后怕、狂喜,全都僵在了脸上,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他看着她那双恢复了点神采、此刻却只写着“饥饿”二字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让经历了大风大浪、心如铁石的太子殿下,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那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湿漉漉的眼神,心中那块一直高悬的巨石,终于“咚”的一声落了地,随之涌上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致心疼与荒谬好笑的情感。
江弄影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造成了怎样的效果,她舔了舔依旧干裂的嘴唇,眼神开始四处逡巡,像是在寻找食物,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嘟囔着:“……能吃下一头牛……不,两头……”
那缩在角落里的老和尚,此刻也探出头来,看着吐出的黑血和苏醒喊饿的江弄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小声嘀咕了一句:“瘀血吐出,气血复通,肠胃空虚无物,自然是饥馑难耐……善哉,善哉……”
他这话,算是给江弄影这不合时宜的“饿”提供了注解。
傅沉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又想笑又想骂人的冲动,转头对暗卫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带的干粮和水拿来!”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旁的暗卫首领,此刻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迅速解下随身的水囊和用油纸包裹好的、预备应急的干粮肉脯,恭敬地递上。
傅沉舟接过,小心翼翼地先喂她喝了几口水,润泽她干渴的喉咙,然后才将软化的肉脯一点点撕成极小极细的条,耐心地喂到她嘴边。
江弄影几乎是本能地张口含住,费力地咀嚼着,那急切的模样,仿佛吃的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缩在佛像阴影里的老和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了然,随即又迅速垂下眼皮,恢复那副畏缩贪财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庙外,暴雨依旧未停,哗啦啦地冲刷着天地。庙内,油灯昏黄,映照着相拥的两人——一个小心翼翼地喂食,一个狼吞虎咽地吃着。这看似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场景,冲散了连日来的血腥与阴霾,带来一种劫后余生、近乎平凡的感动。
淤血尽去,饥馑袭来。生的欲望,有时便是如此直白而简单。